塔尔哈和海藿娜受尹德夫妇之托,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给珍钰办嫁妆的,不在法喀府上住已足够避嫌,若给珍钰置办嫁妆还不让海藿娜出手,那倒要叫外人怀疑果毅公是不是看不上雍亲王了。
这其中的分寸海藿娜拿捏得极顺当,敏若不管那些,外面的事如何,法喀他们兄弟商量着办,钮祜禄家的事她也不想多管,不过小姑娘可爱,倒是值得她多疼惜一些。
因知道敏若喜欢这些女孩,如今宫里又没有公主就学,正好有个珍钰在这边,海藿娜便三五不时地接了珍钰过园子来给敏若请安,陪敏若说话。
这日蓁蓁家的知春也一起来了,养乐斋里正做新点心,知春在这混得熟得很,毫不见外,近来先脆生生向敏若问安,然后就有些嗅着香气往后瞟的意思。
敏若瞧着好笑,见珍钰端坐着,还是有些拘束的模样,索性戳了戳知春的额头,道:“可是嗅着我这做点心的味了?不然怎么舍得离了你额娘过来?”
“额娘今儿要去慈幼堂办事,书院休沐,我没地方去,便将我和弟妹们撇到玛嬷那了。正好大太太去接珍钰来见您,便顺道将我捎上了。”知春笑眯眯道:“来前我也没想到您这正做点心,等晚上说给额娘听,额娘定是要羡慕我的!”
敏若摇头轻笑,又问珍钰:“做的陈皮豆沙馅的青团和松瓤火腿馅的枣团,可有你忌口的东西?”
珍钰连忙摇头道:“并没有。”
敏若便叫人将点心端上来,先端进来的是两碟青团,海藿娜见那青团蒸得碧绿晶莹十分喜人,不禁笑了,道:“这时节,要弄到合用的新嫩艾草可不容易,姐姐这突然兴起,倒是叫我们有了口福了。”
“托福吧。”敏若扯了扯唇角,似乎笑了一下,知春和珍钰还没看出什么来,海藿娜毕竟与敏若相识多年,却觉出不对来——敏若这一笑,顶多是敷衍两个孩子的,半点没往心里走。
她甚至感觉敏若想翻个白眼,只是因为有两个小的在才忍住了罢了。
海藿娜立刻提起心来,顾念着两个孩子在侧,也不好立刻说什么,正担忧间,又见两个宫人进来。
两个孩子也侧头去看,便见她们一个提着提盒,一个捧着两碟玲珑小巧、被托在碧莹莹荷叶上的红酽酽的小点心进来,那点心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甫一到近处便觉香气扑鼻,还混着些微荷叶的清新之气。
知春便坐不住了,好奇地看着那小巧圆润的团子,“这就是娘娘说的枣团么?”
兰杜笑着应了声“是”,又对敏若福一福身,指着小宫女手里的提盒,道:“两样点心都装好了。”
敏若呷了口茶,淡淡道:“送去吧。”
兰杜又应了一声,带着小宫女出去,叫冬葵的徒弟安喜同小宫女一起将点心送到康熙处。
海藿娜仔细打量着敏若神情,还是觉着不对,敏若却已笑着唤她与两个孩子品尝点心了。
敏若这的豆沙一贯只做水洗的,入口绵密细腻,甜味调得恰到好处,令人品尝不出一丝豆腥味,一点陈皮香混合在豆沙的甜蜜当中,更为这口感锦上添花。
青团入口本就带着清新之意,咬到一点甜蜜的馅料便仿佛是天赐的惊喜,青团小巧,不过婴儿拳头大
,知春与珍钰一人尝了一个,赞不绝口的同时还有余力好奇地盯着枣团。
枣团与青团大致是一样的做法,只是和面的艾草汁便成了和水煮的枣泥,馅料则变成了松瓤火腿馅,饼皮入口甜蜜,而松瓤火腿馅料咸香油润,咸甜两种滋味结合得恰到好处,糕团裹着荷叶蒸制而成,难免染上一点荷叶的清香气,入口便不觉腻人了。
养乐斋里岁月静好,敏若的时光大多都打发在了各种古籍书谱上,这新做的点心便是敏若从瑞初去岁送回来的书籍里琢磨出来的。
见敏若淡定地招呼吃点心,海藿娜将疑惑都压到心底,笑着品尝点心与今年新采新制的茶。
茶是永寿宫出的,京中的水土种出的茶自然不及贡上的茶好,敏若制茶的水平也属实有限,但她们也不过喝个新意,因是自己做的,敏若喝着倒是颇为顺口,海藿娜她们各个称赞连连,唯一觉着差些意思的就是康熙了,不过他发表的意见,本也不配左右敏若。
四人说笑着分吃茶点,用过茶点后,敏若见海藿娜揣着一肚子事的样子,便打发知春带着珍钰去外边看花,屋门轻轻阖上,敏若抬手又为二人添了茶,方问道:“怎么了?”
海藿娜轻声道:“姐姐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海藿娜问得开门见山,敏若就知道自己刚才敷衍至极的演技根本没糊弄过她,索性她也没想演得多精,骗过两个小的就够了。
这会海藿娜如此问,她便直接道:“一点小事,无妨。是你们那边,叫法喀最近行事谨慎些。”她意味深长地道:“做了一朝臣,为皇位上的人鞠躬尽瘁一日,就也要小心谨慎一日。”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海藿娜提起心,忙问:“可是我们行事哪里叫皇上看出不对来了?”
对瑞初和肃钰他们那边的事,海藿娜知道的其实并不多,但她对法喀何其了解,从法喀的态度上就知道孩子们做的事必然不安全,也对自己经手的所有人手布置愈发小心。
此刻听敏若这样一说,她立刻就联想到瑞初和肃钰那边,顿时提起心来,反思自己是否有哪里大意了。
敏若无奈摇头,道:“不是你们……是安儿那边。这两年他的事情办得太顺了,朝里的日子也太不稳当了。”
皇帝的疑心病哪讲道理,前些年对安儿放心,是因为他就在眼前,埋头在地里办事,如今安儿离了京,康熙自觉对他的掌控
大不如前,又因新稻之事进展顺利,怕安儿不知何时动了夺嫡的心思他还不知道罢了。
这局面如今是解不得,只能僵在那里,江南诸事进展顺利,但那是在安儿坐镇的前提下,若是现在就将安儿拉回来,一场虫害而主事之人没有足够的应对经验与话语权,就足够让他们在江南两年的心血努力都白费了。
所以安儿如今不可能回来。他不回来,又如何能让康熙放心?
因此,敏若才说眼下是个僵局,但这局也不难解,等江南功成,康熙势必会试探安儿心思,届时只要他发现安儿并没有留在京中进入朝堂的打算,一切猜忌自然迎刃而解。
只是如今卡着不上不下的这几个月难捱罢了。
若单单只是猜忌,敏若顶多冷笑一声,还不至于有多少情绪波动,偏偏康熙一边猜忌,一边还要和她怀念往昔,感慨年轻时候的故人故事,他倒是自觉句句皆为真情实感颇为煽情,可一边是现实的猜忌,一边是老来难得的真情流露,对着他这一份“真情”,敏若只觉着讽刺。
青团是康熙提起要吃的,敏若叫兰齐弄了点艾草来让小宫女做了,新点心的方子是她自己琢磨出来,叫乌希哈做了平常,调剂心情的。
每日应付康熙就足够令她厌烦的了,若非海藿娜来,她今日是人都不想见的。
海藿娜听了,心中气急,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咬着牙道:“姐姐,您和安儿受苦了……”
她是爱新觉罗家的宗女,又是大清子民,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隐隐猜到瑞初所求只怕“离经叛道”(她以为瑞初要造反自己登基)也并未发声只做不知,但让她说出康熙的坏话,却还是有些勉强的。
这孩子也不知都脑补了些什么。
敏若无奈扶额,干脆拍拍她的肩,道:“那你就多留一会,我也偷个闲。”
这段时日朝堂不忙,康熙也不知吃错了哪门子的药,每日都想找人抒怀往事,只论年资算,敏若就是他眼下的头号人选了。
哪怕没有康熙的猜忌吊在那恶心着她,光是有个人三五不时地就来感叹一句“三十余年了啊——”提醒她本人已经年过五十,敏若心情也不会好到哪去。
海藿娜在这,康熙便不回来,敏若能捞个清闲。
熬过今天,明天宜妃就要来了。
敏若两边使劲费尽心思把一心投在宫权上的宜妃拉来畅春园,可不是为了“叙旧”的。她与宜妃原也没什么旧可续,宜妃到了,还是快快替她分担战火是正经。
海藿娜不知那些,她只见敏若面带疲态,便有些心疼,立刻应道:“我就在这陪着姐姐。外头的事姐姐放心,出去我就与法喀商量。这么多年,如何在朝堂、御前立身,法喀还是懂的,姐姐只管安心就是,不必操心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