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星辰本来也没打算依靠齐无赦，无所谓这人帮不帮他。反倒是齐无赦这种毫无章法的反应让他放下心来——有病的人总比不是人要好。
他转而看向自己被黑发缠绕的手腕。
阴气森森，冰凉地刺激着皮肤，凉得人一个激灵。
漆黑粘腻得像是自地狱而来的勾魂锁，顷刻间便能要人性命。
这黑发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类的头发，剪未必剪得掉，烧……在水面上烧东西，更是笑话。
如果和齐无赦一起，倒是有一个办法。但那个方法需要依靠别人，直接被他第一时间否决了。
至于其他的手段，不论是直接动手还是用阴阳之道上的法子，下水了之后会倍受限制。
下不去？
那便上来试试。
他思绪微动，手下用力，把这头发往上一拽。
他手腕虽细，力道却极大，不过一个抬手，便能感受到长发带着钝钝的重量被他往上提起。
这东西嚣张惯了，显然没想到有人比它还嚣张，会有这种“反客为主”的心思，猝不及防被燕星辰用极大的力道这么一拉，整个船身又猛地晃了许多下。
缠绕着燕星辰的头发瞬间变长了许多。
这般千钧一发时分，燕星辰脑海中却又传来了那雌雄莫辨的提示音。
副本直播开启，画面将会同步传送至直播大厅。
请副本内玩家珍惜直播机会，时刻遵守启明条约，努力通关。
齐无赦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停顿，应当也是听到了这番话。
燕星辰头已经够晕了，暂时没有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心思。
夜色深深，船身四方，整个水面漂浮着数不胜数的黑色长发，水流声“哗啦啦”不断，可渔船四周却没有任何水面波动，仿佛是河流中的一块死水。
燕星辰无声地思索着。
他看了一眼水面上密密麻麻的黑发，又看了一眼前方的佝偻船夫。
渔船摇晃中带起一阵又一阵的风，掀起船夫身上麻衣的衣摆，船夫只是握着船桨，冷眼旁观。
月色下，船夫的衣摆上似乎有什么暗暗的金光流动而过。
……船夫？
他动了动被缠绕住的左手，不仅没有退，还主动将左手手指插入水面密密麻麻的长发中。
顷刻间，本来漂浮不动的黑发感受到他手指的存在，立刻将他手指也缠绕了个严严实实。
这东西感受到人的气息，便会自动缠绕上来。
燕星辰眸光一亮。
他主动松开了齐无赦的手。
这举动像极了走投无路后的放弃。
齐无赦手中一空，神色间有些失望。
“无趣。”他说。
燕星辰维持着被缠绕时的姿势。
那头发被他揪了一下长了很多，其实并没有像刚才一样紧紧地拖拽着他，他甚至还可以挪动。但他没有动，只是看向船夫，用仍然有些虚弱的嗓音说：“老伯，您可以过来一下吗？”
直播大厅。
被信鸽拽进来的玩家们进入樊笼世界后，除非死亡或者接触到排行榜前列，没有人能出得去。
但他们基本都不是无间断进出副本的，在他们活着离开副本，到下一次进入副本的间隔中，他们便生活在樊笼内——一个看不见边界的辽阔世界里。
直播大厅是玩家们空档期间待得最久的地方。
说是大厅，其实是一个虚拟的线上系统，同现实世界的直播流程一样，每个玩家都可以用自己的编号登陆直播大厅，并且从中选出他们想看的副本直播，进行观看、评论、关注副本中的玩家，甚至是……
打赏。
当樊笼判定一个副本有直播价值，这个副本就会被送上最新开启直播的区域滚动。
除了那些人气很高、排在前列的直播，每天还会有人逛一逛最新的推送，想着说不定能看到一些冷门却值得观看的副本。
所以编号392377残缺木梳副本这样的新手副本被推送出来的时候，几乎立刻有小一批人涌入这个副本的直播间。
此时，直播画面刚刚开启，燕星辰已然被水鬼长发缠绕，齐无赦正抓着他。
青年长着一双桃花眼，眉眼十分温柔，诡谲的夜色下都能看出他肤色很白。
他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偏瘦，外套在他身上略显宽松，衬托着他那张脸格外乖巧。
气质同那遍布浓密黑发的水面格格不入。
直播镜头打开时，船身刚刚被水面下的水鬼摇晃了好几下，河水溅射到他发梢上，顺着他额间流下，挂在他脸颊上，像极了一滴美人目下的眼泪。
他肤色白皙，面色更是颇为苍白，看上去身体不是很好，仿佛水下的鬼怪只需要轻轻一拉，他便会落到水中，这凶骇的河水能瞬间要他性命。
他的左手被水鬼长发完全缠绕束缚，外套在方才的拉扯中拉链敞开，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和些微锁骨。
干净和污秽混淆在了一起。
而另一人正抓着他，不知是不是力气不够，没办法把他往里拉，两人就维持着这样一个随时可能会被水鬼一起拖下水的姿势。
这直播画面刚刚开始，便是危局。
[他们怎么这么安静？都被水鬼缠住了，其他玩家这时候早就开始商量自救方法了，他们居然就这样安静等死吗？]
[这人甚至没有求救，不会是个哑巴吧？另一个眼睛被蒙住了看不清脸，看上去是个瞎子。一个瞎子，一个哑巴，废柴开会啊这，哈哈哈哈，这不是上演花式送死吗？]
[他居然还晕船，一副体弱多病的样子。]
[樊笼应该不会直播没有看点的副本啊……]
没过多久，直播画面中，本来还可以挣扎一段时间的燕星辰突然松开了齐无赦的手。
很多观众都愣了一下——他们刚才还以为燕星辰会想办法自救。
弹幕一瞬间少了许多之后，一开始还觉得有希望的观众不说话了，大多数新冒出来的弹幕都在感叹：这个新人也太不经用了，居然连自救都不尝试。
残缺木梳副本玩家列表，燕星辰的名字后方，押注他死亡的人数在快速往上跳动着。
[他们刚刚离最佳解法就差一点，现在居然松手，连挣扎都不挣扎，就主动放弃了……]
[好圣母啊，这是不想拖累别人吗？]
[原来他不是哑巴啊，他喊船夫了！他不会是要向船夫求救吧？]
[船夫根本不是好东西，也不是没有人想过找船夫，但有过这种想法的新人，都已经死在河里咯。]
[喊船夫没用。这个副本的过河任务每次都最少会有两个玩家结伴，平安过关的方法有好几种，目前最好的攻略就是厉九泽打出来的……]
只要是进入了樊笼、通过第一个副本的玩家，都知道这个攻略。
过河关卡中，一个人如果左右手都被长发抓住，除非同伴愿意拼死拽住这个人，不然基本就是死路一条。
但如果两个人一左一右都被长发缠绕住，这东西没有眼睛，没有脑子，只知道它抓住了两个人，自然会使力想把两个人都拉下水。
这时候，在船上的两个人把没被缠绕的手牵在一起，这样长发其实在同时左右拉扯连在一起的两个人，根本拉不下任何一个。平衡之后再劝说船夫划船，自然就能兵不血刃地平安到岸。
事实上，根本没有多少新人能达到这个目前最完美的解法。
多数活过这一关的人，都是踩着同行玩家的鲜血过来的。
而直播画面里，这个名为燕星辰的新人甚至已经放弃了同伴的帮助。
而已知的所有破局方法里，没有一个是他们现在的状态能办到的。
这两人一个放弃求生、眼看就要被长发拽入水中，一个根本看不见无法自己划船，怎么看都是必死之局。
副本中。
燕星辰被晃得头晕，一瞬间升腾起了烦躁，为了压制这个情绪，连带着他头疼了起来。
他眉头紧锁，现在只想赶紧让水下那脏东西滚。
想要他的命……就凭这个晦气玩意？
他压下头晕目眩的感觉，将那缠绕着长发的手藏在身后，另一只手假装掏着口袋，敛起一切面上的冷意，虚弱地说：“老伯，我现在手被拉住了起不来，我觉得我活不到对岸了。但我身上还有些难得的东西，沉下水了可惜，不如留给您。您可以过来拿一下吗？”
船夫“嘿嘿”了两声，根本不为所动：“什么东西有性命难得？你都要死了，沉了就沉了吧。”
燕星辰却接着说：“不是什么大件，就是一卷金线……”
船夫面露不屑。
“是、是‘法衣金拆’……”
他说着，还快速地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衬上他苍白的面色和微皱的眉头，脆弱又无助，完全看不出任何的攻击性。
船夫神色猛地一变。
他方才还不为所动，现在居然犹豫了。
他看燕星辰确实受制于黑色长发，又是这么一副无助的模样，终于缓缓朝他走了过来。
走近后，船夫急切的目光落在燕星辰身上，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等着接他口中的那个东西。
燕星辰将人骗了过来，快速伸出缠绕着头发的左手，带着那仿佛有生命般缓慢蠕动的黑发迅速凑近。
船夫猛地一惊，佝偻着身子想要躲开，燕星辰片刻间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船夫知道上当了，苍老沙哑的声音都快变了形：“——旅人，你干什么？！”
他想退开，却发现这个身材单薄、看上去十分病弱的年轻人轻轻松松钳制住了他。
船夫动弹不得。
可直播画面上看去，便是燕星辰根本没有使力，只是随意和船夫握了一下手。
船夫反而看上去更想动手，燕星辰这个长相乖巧的普通玩家坐在船边，一副随时都会被水鬼或者船夫杀害的样子。
副本外的弹幕越来越多，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觉得燕星辰在指望船夫救他，有人担心燕星辰被船夫推下去，难得这么好看的玩家还没出第一关就要死了。
副本内，齐无赦却没有那些对燕星辰的担忧。
他站在船身当中，微微侧着头。
他一边手正缓缓抬起，眼看要碰上船沿的长发，听到船头的声响，他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方才脸上挂着的失望之色渐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