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夏天了啊。”郑熹感慨。
他正在祝缨家里,树上的蝉鸣像是在附和他一般。这位是稀客,打从祝缨十三岁进京,他到祝家的次数就屈指可数。
这次前来还是为了郑川。郑川乖巧地跟在父亲身后,与祝缨一同往里走。
祝缨的家比起郑府来依旧称得上是寒酸,郑熹只简单评说了一句:“勉强够你住而已。”
祝缨道:“够住就行了。”
郑熹又多问祝大和张仙姑,祝缨道:“京城有点儿乱,怕惹事儿。”
郑熹道:“再过一阵就能稳下来了。”
祝缨知道他过来肯定不是为了闲聊,也不是为了看自己的处住,请他到厅上坐下慢慢说话。祝缨与郑熹在上面对坐,郑川在郑熹下面坐着。
奉上茶之后,祝缨说:“难得您能得闲到我这儿来坐坐。”
郑熹道:“哪里又得闲了?各派闹得乱七八糟,御史台见天的拿人,京城怎么会安宁?”
“那就是有事了?”
郑熹点了点头,问道:“你可还记得彭思劭?”
“哦,跟鲁逆有些牵连,接下来是办他吗?怪不得王大夫长用着几间门牢房,总也不还。竟是还没个完。”
郑熹道:“大郎要被派去查他了。”
“这一趟不远不近,倒也合适,”祝缨看了看郑川,“就是现在出门路上热了点儿。”
郑川道:“是我自己求的。”
郑熹道:“我也答应了。趁年轻,是该多干些事。总在京城里熬着,反而不美。”这是他自己的经验,因为出身与能力,他早早地就成了大理寺卿,接下来的日子竟过得并不顺利。回头一看,觉得实务还是干得少了。
别人羡慕的“积累”是权贵人家父祖的努力,郑熹羡慕的积累则是个人的经历。有时候他也问自己,如果让他走祝缨的那条路,他愿不愿意?他想他也不会拒绝。祝缨外放十几年,辛苦,但绝对值得。
他就不肯让儿子再掉在他掉过的坑里,即便是在御史台,也得让儿子干点实务,锻炼一点能力总是不会错的。
祝缨道:“那就没问题了。”
郑熹道:“我有问题。”
“诶?”
郑熹道:“彭思劭,你必是查过了。”
祝缨道:“对,吏部、户部有关他的,我都调了档。又翻拣了他任内报到大理的案卷。不过没有派人去细查,卷面上看,倒也合格。陛下又放了话,余者勿论。我就把卷宗给封了。您要用呢,我一会儿默出来,明天早上给您。”
不用郑熹说,郑川就离座长揖:“多谢三哥。”
郑熹对儿子说:“阅后即焚。”
祝缨道:“那别的我也就不多啰嗦了,纸上写的,与实际见到的,总会有些出入,自家当心。”
“是。”郑川说。
郑熹自嘲地笑笑:“你在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去梧州了,现在他出门,我还要不放心。”
“我去梧州的时候您也没少关照我。他这是去捅马蜂窝了,是得小心点儿。”
郑熹道:“你这些日子安闲,倒是对了,我瞧着政事堂又要干什么事了,不会太平。”
“您是说——”
“王相公没拦着陛下暗中清算,必有他自己的打算。我看他这是要借机整顿地方了,梧州要是有人来求到你面上,你斟酌好了再去讲情。”
祝缨道:“梧州还行,王相公没有那么严苛,吉远府那儿有些小毛病,免不得,但不值得朝廷大动干戈。我看,他不过‘趁人病、要人命’,陛下在前面清算官员,他在后面清算当地的风气。借着陛下给他开路呢。”
郑熹道:“端方君子也有城府啊。”
“没有城府,则君子何处安身呢?幕天席地,不成野人了?”祝缨笑着说。
三人闲聊,主要是祝缨与郑熹聊,郑川在一边听着。他们又说了些郑党的话,郑熹与祝缨商议要不要把舒炎也趁机往远处放一放,顺便可以升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