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敬之前丁忧过一次了,自打死了丈夫之后,冼老夫人活得更得劲儿了,至今仍然很有精神。
之前祝缨身份不够,与冼敬之间的交集并不多,她往王、刘、郑等处去得比如频繁一些。冼老夫人以前每年做生日,冼敬也没往她这儿送帖子,她家在张仙姑还在京城的时候,也没那个脸往冼家去蹭。
今年冼老夫人做整寿,祝家又上来了,这个生日祝缨是必得去拜寿的。可惜她没娶个媳妇儿,没个女眷往冼家内宅去拉关系。只好先送了寿礼,再到生日这一天往冼家拜寿去。
老夫人这个生日一做就是三天,祝缨是在正日子过去的。到了一看,王云鹤本人没到但是家里送了礼,王家女眷也去了。祝缨又在这里看到岳桓、余清泉等人,看余清泉的样子,与冼家颇为熟识。
祝缨先对冼敬说恭喜,冼敬也笑道:“父母康健真是人生莫大的喜事啊!来,这里都是你认识的人。”
除了他的师门之外,冼敬又为她介绍了詹事府的许多官员。詹事府至今没有满员,约摸只有七、八成的人,看起来这些人今天来了一大半,大概除了留守当值的,都来了。当年郑熹做詹事的时候,且没有为祝缨这样仔细地把每一个人都介绍给她。
祝缨将这些人一一记着,将名单上的人一一与人脸对应上了,心里对他们也都有了一个评估。政事堂为凑这伙人可也费了不少力气,有青年才俊,也有老成师友。似郑侯这样的人都不曾亲至,也只是府里女眷过来与老夫人道贺吃寿酒。
冼敬特意为祝缨介绍了一个人:“这是吏部的穆侍郎,你们朝上常见吧?”
祝缨笑道:“是啊,可惜无缘深谈。”
穆成周对祝缨倒很客气,说:“我也想找机会与大理好好相交,只恨无缘。”
冼敬道:“相逢即是有缘。”
祝缨道:“原来这缘是结在你这儿了。”
冼敬笑道:“可不是!”
互相恭维了几句之后,便又要起哄去对给老夫人拜寿。
男丁外客,拖拖拉拉地老夫人跟前凑不好,大家看看人凑得差不多了,一同去给老夫人作个揖。老夫人也起身还礼,道:“生受诸位了。”
女眷、女客们都在帘拢后面指指点点地看,这个是你家的、那个是我家的、那个年轻的后生是谁?这位大人看起来好生威武之类。伴着乐声,好生可爱。
拜完了寿,老夫人让冼敬:“好生招待客人们。”
冼敬应了,忙请客人到前面落座入席。
穆成周笑着对冼敬道:“詹事今日面子足足的。陛下、殿下都有慰问,又这般高朋满座。”
冼敬谦逊地道:“既为家母欢欣,又自觉惶恐。”
岳桓道:“该为老夫人贺一杯!”
祝缨拿起杯子来,一个小厮凑了上来,低声道:“詹事吩咐了,大理饮蜜水。”说着,给祝缨倒了一杯蜜水。旁人都不知道她喝的是什么。
祝缨笑道:“他倒乖,我要是误饮了,今天他这席就开不成了,我必闹席。”
祝缨与冷云坐得近,冷云听了这一声,凑过脑袋来说:“哎,哪天能闹了,我必请你喝一杯,咱们一块儿闹一闹?”
祝缨道:“您的破绽太多,我怕第一个闹您。”
冷云“切”了一声,又说穆成周:“轻狂样儿。”然后指着时悉,说,穆成周还不如时悉。
一杯蜜水下肚,外面忽然攘动起来。冼家门上的管事跑了过来:“大人!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到了!”
“嗡”,议论声起,众人纷纷起身,与冼敬一同迎接太子。
太子是与骆姳一道来的,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从众人面前过。太子先还了半礼,道:“今天都是为老夫人贺寿来的,大家莫要主次不分呐!詹事,还请为我夫妇引见老夫人。回来我再与大家满饮一杯。”
众人也都应下了。祝缨看一下太子,觉得他比以前内敛了一些,她的目光与太子的撞上了,她先低头致意,太子也点了点头。再看骆姳时,见她的样子似乎长高了一点,但仍然是个略显弱瘦的姑娘,想来在宫里也没个什么能让她长得壮硕的机会。
两人都着便服,看着仿佛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兄妹一般,只除了骆姳的发式已经改了。
冼敬请太子夫妇到后面去,穆成周笑道:“詹事好大情面!便是我家要做寿,太子也未必来呢!”
众人也只好跟着附和,说是太子礼贤下士之类,又有人说穆家老夫人做寿,太子必定是关心的。一些敬陪末座的小官儿腹诽:真不愧是老大人们,这样圆滑的话也能说得出来,换了我,一不小心,说出来的话不是显得詹事家轻了就是显得皇后娘家轻了。
冷云又忍不住跟祝缨说:“哎,太子这个小媳妇……啧啧!”
祝缨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冷云道:“倒也是,做太子妃,她也不亏,太子就更不亏了。”
两人碰了一杯,冷云问:“你那儿也忙得差不多了吧?”
“要干嘛?”
“万一,我是说万一,鸿胪寺有点儿麻烦事儿,你可得帮忙。”
“冼詹事家的席上,您就特意说这个?”
“借他的席请托你,不行么?”
“行。”
冷云又嘀嘀咕咕地:“沈瑛就是个样子货,李彦庆倒是能做事,就是慢点儿比你差点儿。还好有一个赵苏。”
“他也才上手。”
“我瞧着不错。”冷云对赵苏的观感还不错,又夸了两句。
祝缨对他道:“今年您留意一下胡使,上次胡相来使,看着不凡。”
“哎哟,你说不凡,那就是真不凡了。”他们是私下说话,就不是客气地夸夸了。
两人没聊两句,祝缨才把一条鱼的鱼腹扒拉吃完,太子出来了。
冼敬与太子谦让一番,俩人上面坐了,骆姳是留在了内宅。太子笑道:“实在对不住,原先在赵邸时,许是我年轻,往出赴宴,大家都还自在。如今长了几岁,再出来就是给人添麻烦了。”
冼敬忙说:“蓬荜生辉,岂有麻烦的道理?”
太子道:“也好借府上老夫人贺寿,回来顺道去探望安仁公主。老人寡居,晚辈难免挂心。不是故意来给大家添麻烦的呢。”
最后一句语调俏皮,听得人会心一笑。
祝缨对冷云道:“太子这是,练出来了啊。”
冷云诧异地道:“练?他以前就这样的。”
“是吗?”祝缨心里也很诧异,因为太子之前给她的印象不是这样的。
冷云道:“不过说起来,自打先前七郎为那一位扛了罪过之后,就再没有太子出宫的事了。这位能出来,到底是年轻人啊!也是,该趁着年轻出来走走,以后长大了,就不得出来喽!”
祝缨心道:你也练出来了。
他两人嘀嘀咕咕的,一旁鲁太常也凑了一凑,问道:“殿下与主人在上,你们在嘀咕什么呢?”
冷云因骂卞行的事,心里对鲁太常稍凑近了一些,两人此后面上都过得云。鲁太常对太子并不了解,但想起冷云的出身,于是也凑了一凑。三人凑到一起,祝缨道:“说太子以前就是这样,我瞧着许是初做太子有些不适应,现在适应了。”
鲁太常道:“那是幸事啊。”
太子又与几位大臣聊了一会儿,拿着酒杯下来与数人喝了一杯,冷、祝、鲁三人占了九卿的三分之一,他自是不会忽略的。太子道:“借老夫人一杯寿酒。”
冷云笑道:“我不管是什么酒,您要喝,咱就喝。”
祝缨对鲁太常道:“那咱们也陪一杯?”
鲁太常笑道:“这是自然!”
太子道:“我既是扰了太夫人寿酒,又扰了你们的雅兴。”
祝缨道:“他们我不知道,我向来是雅不起来的!殿下只管扰,我与鸿胪就爱闹。”
冷云怪声道:“别拉上我!我多么正经的一个人。”
听得人都笑了。
客人既多,太子也不能与每个人都喝了,最后是公共让了一杯酒,回席与冼敬略坐了一会儿就说得去看安仁公主了,再不走天就要晚了。派人去后面把骆姳也请出来,两人又一同去了安仁公主府。
留下一府的宾客议论,祝缨见穆成周还在说冼敬面子大,心道:太子都有数,您老倒没数了。
祝缨捏起桌上的一颗果子,啪一声,把余清泉的帽子给打歪了。余清泉四下张望,祝缨对他招了招手。余清泉忙奔了过来,祝缨道:“快想个办法叫他闭嘴!过犹不及,这是做寿呢!”
余清泉道:“他怕是不肯听我的。”
祝缨道:“呐!找点儿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