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狡黠的月轮半悬夜空,晚风鼓着窗纱轻轻摇曳,钟浅夕着舒适的真丝睡裙,盘腿坐在飘窗边吃一盘剥好的青提。
闻宅坐隐在青山间,夜里清寂,开窗时隐约虫鸣,从窗口望出去能看到远处的天然湖泊,清泠泠的月光覆到水波间,霎是漂亮。
月终归是故乡明,钟浅夕把舀着碗底最后一颗倒进嘴里,满足的吃好才去洗漱。
舒悦窈晚间回家时特地过来敲了趟门,送了满满一袋子的伴手礼,其中有只椰奶味的香薰蜡烛。
透过水晶盏看那束小火苗,有微妙的蓝橘色,甜香味在空气中弥散,钟浅夕蹲下,盯着火光看了许久,看到自己累了,迅速翻身上床,拉下眼罩,会面周公。
而有些人今夜注定无眠。
二层的书房灯火通明,闻达和卢欣怡各把太师椅一侧。
红木桌面摊满各色资料,证件照的少女笑容满面,白衬衫穿得熨贴板正。
放置于最顶端的是份红笔圈话出的通话记录。
闻达与卢欣怡的身份使然,私人号码很少公布,更不会去接没有备注姓名的电话,女儿深知父母这个习惯,所以当她恢复记忆打过来时,拨打的一定是家中座机。
他们俩人于2006年初正式签署离婚协议,闻越蕴跟母亲。
通话记录显示在2007年年末,一共有四通来自沐城的电话,打进卢欣怡住宅座机,四通都打通了。
细查来电的归属地,正对上钟浅夕口中路灯有问题的前盐巷,闻达不抱希望的拨打了这个号码,奇迹般地有人接听。
接听人是陆离铮,最有力的佐证了这个号码是女儿这些年居住地的座机。
通话时长或长或短,最长的两分钟,最短的只有十五秒。
精确到时间点,卢欣怡这时候应该在家中保姆阿姨的陪同下复诊心理咨询师。
唯一可能接到电话的,是他们领养的闻越缊,可她守口如瓶,绝口不提这件事情。
当年的细节内容只有当事者清楚,但定然是导致闻越蕴多年不回家的直接原因。
闻达咬着烟捏起通讯记录单,露出下面钟浅夕这些年的生平履历,城乡结合部的小学、鱼龙混杂的初中,以黑马姿态考出沐城中考状元,为了奖学金读排名第二的高中。
“她其实吃了很多苦吧,可一个字都没有说。”卢欣怡很多年未有和闻达这样心平气和的夜谈了。
她把手机递过去示意闻达,愁容满面,“前盐巷到她之前读的理工附中,公交车车程起码一个半小时,我看实景图,这巷子要是遇上刮风下雨的话,恐怕回家都是难。我看她还打过很多份的工,才多大啊。”
闻达沉默地拖动3d的实景图,臂膀长伸,拍了拍卢欣怡的肩膀,闷声安抚,“我们以后都补给她,这事儿蕴蕴忍气吞声,当父母的,却不能这样算了。”
卢欣怡侧目看着前夫冷硬的脸,烟圈虚笼又离散,点头低声说,“我们给了她最好的资源,为她还清过累累赌债,供她到二十四岁,仁至义尽了,明天联系律师走解除收养关系吧。”
“嗯。”闻达复议。
这十年间有人出福利院,有人入福利院,宿命的齿轮反复错位。
由奢入俭难,但闻越缊做得很好,见世故众生,却仍天真,又怀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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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城阴云蔽月,暴雨滂沱敲打着窗棂。
两个高大的青年把狭仄的卧室挤得满当,穿绛紫衬衫的赤脚踩着地,靠坐在暖气片边,狭长潋滟的桃花眼里满载阴翳,把玩着烟盒始终没好意思在人家小姑娘卧室里抽。
“你什么时候跟我走?”容磊反手将烟盒扣到窗台,暴躁问。
曲着条腿颓然寂寥靠铁皮床坐着的陆离铮缓慢抬头,嘶声反问,“等不到浅浅,我不走。”
“……”容磊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有几分扭曲,他恨铁不成钢地踹向陆离铮纠正,“醒醒,你嘴里的浅浅就是闻越蕴,我八百年前不就警告过你了。你敢动闻落行他妹,他砍你时候耶稣都拦不住,你脑子真的没问题吧?你有女朋友还去参加别人的生日宴会,本来就是shǎ • bī她妈给shǎ • bī上坟,shǎ • bī死了的行为。”
闷雷轰隆隆地炸开,直接被容磊破口的大骂声遮过,“更何况你还是搂着正主,去参加她替身的,你这让人家姑娘怎么想?你和她甜蜜时候心里想的是别人?准备膈应死谁呢?做个人吧陆离铮,我们老陆家怎么能生出你这种孽障玩意?”
“我没有。”陆离铮决然否认,白炽灯的亮光落进猩红一片的眼底,“我没有,我只爱她,从没有把她当作过任何人。”
容磊扯着唇角被气笑了,他推窗,对着窗外很没素质的啐了口,爆粗口骂,“我他爹的是脑子被驴踹了才有空在这儿看着你,而不是陪着我女朋友温香软玉。
陆离铮搂着那张血迹干透的照片,冷漠地瞥他,寒声答,“那你可以让开,别挡我路。”
“……”容磊跨了半步,在陆离铮面前弯下腰,去拍他那张挂了点儿彩的俊脸,沉声警告道,”陆离铮,你别犯浑,今天出了这道门,往后怎么样,哥就真的护不住你了,这事就是闹到老爷子面前,你也根本没活路可走。”
陆离铮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宛若夜间出行的魑魅魍魉,不过虚影而已。
见状容磊的语气跟着放缓不少,认认真真的讲起道理,“我不想跟你讨论替身不替身的问题,单说你答应了人家姑娘的邀约,深夜海边,她等了你一夜,你去或者去不了,不能告诉她一声是吗?你是坟头信号比较差?她一小姑娘,出了点儿什么事的话,你以死谢罪都来不及。哥一直觉得你是个做事妥帖的人,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想给她发消息的,但是那间屋子的信号完全被屏蔽,门从外面被锁上了。”陆离铮哑得仿佛含了满口的沙砾,每个字都涩然的带出血腥味,他半垂着眼眸,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昨夜的困局。
他原订的机票是下午回沐城,晚上正好能赴钟浅夕的约,可人刚到机场就收到了“闻越蕴”用他人手机发来的消息。
[我是闻越蕴,我猜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性情大变,当年哈里森对我做了很不好的事情,我想告诉你真相。
如果上一条不足以让你来找我的话,那我这里还有当年陆芷萝被绑架的真相,想知道的话现在来soclub找我,明天我飞加拿大,过时不候。]
陆离铮和闻越蕴的交际从十年前的初夏开始断绝,闻家对外宣称她同母亲前往国外生活。
他不是没质疑过闻越蕴为什么走得那样突然,连告别的话都不肯留下,陆芷萝因为见不到姐姐哭闹,但全无用处。
可那时候太小了,高门深宅的恩怨非小孩子们可以过问的。
陆离铮是有过失落惘然和不习惯,却必须照常的往下过日子。
在家中出事前,他的少年时代明亮狂妄,真正的不可一世锋芒毕露。
同二三好友出入竞赛教室和赛车场馆,清早北海踏潮头,深夜山顶观明星。
回绝每份表白时的话术都统一为“我有喜欢的人,青梅竹马十几年了,家世相当、父辈交好,这辈子就是她了,不考虑别人”。
那时陆离铮已经许久没见过闻越蕴,单纯拿她挡桃花而已,时间久了幼年时代的喜欢变的模糊不清,只记得经历过的种种,压藏在自心底。
就好像是挚友同行,分叉路口潇洒作别后,不问对方行至哪处,现下如何。
原本陆离铮问不到,在陆芷萝出事之前,“闻越蕴”从来没有联系过他,
陆芷萝被绑架后陆家动用了全部的力量,几乎快把整个帝都翻到底朝天,可因为所有的动态都被父亲哪位小三掌握,总快他们一步转移目标。
搜救人员一次又一次的扑空,最后一次扑空后,陆离铮接到通电话,说看到陆芷萝被带进了隔壁夜店的地下室,才终于成功找到人。
那是他和闻越蕴分别后的第五年,夜店的灯光昏沉,陆离铮抱着妹妹,无暇顾他,离开时被喊了声,匆忙抬头,竟也没能认出走廊尽头环臂站着的红发少女是“闻越蕴”。
陆离铮才出夜店接到的就是母亲突发车祸病危的消息。
血红的急救灯如尖刀,彻夜悬在头顶,最后贯穿身体,徒留满地血污。
后来他鲜少回忆那段时间的事,感知被完全封闭。
黑衣牵着妹妹穿过八宝山殡仪馆的长廊,对着每位宾客机械性的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