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薛执背着陆夕眠走过了大半个宫廷,许多人都瞧见了。
他背着人,顶着来自四处的打量,低着头默默地走。
自出生以来,他从未被这么多的人注视过,还稍稍有些不太适应。
原来受人瞩目是这般感觉。
背上的小女孩安安分分地趴在他的肩头,有轻柔的呼吸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他的颈侧,挠得心底总有一股痒意挥之不去。
她一直小声地在他耳边嘀咕:
“哥哥,大家都在看我们哎。”
“哥哥,你累不累啊?我看你在出汗啊。”
此时是冬季,他在出汗,一定是太累了。
陆夕眠皱了皱脸。
难不成是她太重了吗?
可……不应该啊,现在才六岁,能有多重?
之前薛执抱着她、抱着她做那种事的时候,折腾上一个时辰他都不累的。
陆夕眠红了红脸,羞赧地咬住下唇。
不行不行,他们现在都是孩子,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薛执是真瘦,不似后来时候只是看着瘦,脱了衣裳却很结实。
他的身体约莫都是后来宁妃死后,自己锻炼的结果。眼下他还在宁妃的眼皮子底下艰难求生,定是被折磨得羸弱不堪。
陆夕眠的心又开始疼。
还好这一次她早早地遇到他,能早些对他好。
她在他背上扑腾,意图从他背上滑下来。
“怪我怪我,我方才听他们说你生病了?虽然我不重,但你还病着,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小姑娘说着说着便急了,听鼻音又要哭,薛执的手掐住她的腿往上托了托,把人背稳。
他偏过头,有抹柔软的触感从他脸颊一扫而过。愣了下,而后耳根漫上一层热意。
那、那、那是……
陆夕眠对他的窘迫与不适一无所察,无辜地望着少年精致的侧颜,心跳加快。
薛执轻咳了声,不自在地又将头转回去,继续迈开步子。
“哥哥,你方才是有话要说吗?”
“怎么不说了呢?”
“哇,哥哥你走得好稳呀!”
冷风迎面吹拂,吹散了脸颊的热意。
耳边是叽叽喳喳的声音。
少年的心里缓缓淌过一丝暖流,微微弯了唇角。
两年后。
“听说宁妃昨夜自尽了,”陈筝一进了门便道,“你可听说这事了?”
陆夕眠正在捧着韩氏做的蜜饯吃得投入,闻言大吃一惊,咀嚼的动作一顿,鼓囊囊的腮顿时不再动了。
她缓缓瞪大的眼睛,瞳中尽是震惊。
陈筝也是才从宫里得了这么个新鲜出炉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跑来陆家跟陆夕眠说。
“你跟那个十皇子关系好,谁不知道?”陈筝道,“我寻思着你定然对他的事上心,这不赶紧来告诉你一声。”
即便十皇子跟着宁妃住在冷宫,依旧在宫中并不受重视,即便只有陆夕眠愿意亲近他。
陆夕眠喜欢他,那他就是她陈筝的朋友。
陆夕眠向陈筝匆匆道谢,把手里的蜜饯往桌上一扔,作势就要往外跑。
陈筝眼疾手快一把将她薅住,无奈道:“你要进宫?”
“他的处境必定艰难,我得去看看他!”
陈筝道:“我知道你担心,但他此刻怕是抽不开身,会很忙,你去了难保添乱。”
陆夕眠冷静不了,“添乱便添乱吧,这个时候我是一定要陪着他的。”
“那你用什么缘由进宫呢?”
陆夕眠愣了下,脚又缩了回去。
她险些忘了,现在的皇帝不是薛崎,是平帝,是薛执和薛崎的父亲。
陈妃娘娘如今还只是薛崎的侧妃,他们住在宫外,并不在宫里。
她以前可以借着看陈妃的名义进宫,但现在不行。
陆夕眠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陈筝见不得好友这幅伤心样,她叹了口气:
“宁妃虽是死在了冷宫里,但陛下念在旧情上,允许她葬入妃陵。过些日子,我同姑母要进宫,到时候带上你可好?”
陆夕眠不关心楚愫宁的下场,她只想着薛执现在如何。她日夜担忧地过了七日,终于在七日后随着顺王侧妃陈氏进宫。
她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薛执。
陈筝和她姑母都知道小姑娘的心思,嘱咐了两句便先走了。
留了陆夕眠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少年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这两年里,逢年过节,凡是她能进宫的日子,她都会去冷宫找薛执。
薛执一开始并不在意这样一个小女孩黏着自己,他知道人的一生会对许多人或物感兴趣,凡是喜爱都是有期限的,她今日缠着他,说不准明日便又会缠上别人。
所有人都不能例外,这便是人性。
如他父皇那般注重承诺的人,尚且会今日爱一个,明日爱一个,更何况,陆夕眠这个年纪更是喜新厌旧,朝三暮四。
薛执一直对男女之间的关系持悲观态度,他认为自己过不了多久就能甩掉身边的这个小尾巴,可这个期限一直在往后延长,远超他的预料。
两年过去,她依旧对他热情不减。
托她的福,这日子终于不再孤单冷寂了。
除夕的夜里,别人都有人陪伴,而他,也有了人同他说话。
冷宫的宫墙很高,仰头时看不到月亮,但不要紧。
他只要稍稍偏头,便可以瞧见小姑娘冲他软乎乎地笑着。
只需稍稍侧身,便能看到自己那只被她牵住的手。
看到她把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掌心,手指霸道地勾着他。
他的兄弟姐妹有人喜欢。
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