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大悲变大喜,消息也似一阵风般吹出去,瞬间传遍京城。
誉王殿下死了数月的未婚妻竟然回来了!
事实上,关于誉王殿下娶妻一事,还有一则隐晦的前言。
据说,誉王还是太子时,原定是要聘永安伯父嫡女朱娘子为太子妃。
可没想,去了一趟行宫后的朱娘子还没等到圣旨颁下,便染了怪病,一直闭门不出。
而后瑜王重伤断臂,是后来这位誉王妃衣不解带床前侍疾,帝后看在眼里深受感动,便生了改聘之意,可没想,后来这位准太子妃竟在陪同太子去战场时意外身亡。
太子自请废位,一心祭祀未婚娇妻,才盖了这座观星楼。
奇事发生了,观星楼刚刚落成,这位娘子竟活着回来了。
玉桑活着回来,自是惊起江家千重浪,紧挨着的两处江宅瞬间喧闹起来。
一波又一波的人前来探望,连宫中都派了御医过来为玉桑请脉。
江钧自是不必说,他一向是个不涉人情的怪脾气,可这回,众人闻讯而来,或真心或客气的说些抚慰之言,他竟全都允了。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是真的回来了,而非他一个人的幻觉。
一直等到喧闹过去,他才回过神来,与玉桑说话。
玉桑在回来的路上便有所准备,仔仔细细说了这段时日以来的经历。
这些经历里,自然抹去了诸多九死一生的情形,叫整个过程变得平顺又侥幸。
江钧岂会不知她有心遮掩,可只是看着她活生生站在面前,便什么都不重要了。
之后半个月,玉桑几乎足不出户,每日晨昏定省,寸步不离的陪着祖父。
“旁人每逢佳节胖三斤,年节刚过,祖父反倒瘦了,这种凡事都爱跟人反着来的性子真是一如既往。”玉桑说着,又给他布了菜。
换在从前,江古开和孙氏必定阻止纠正,而今二人不过对视一眼,便摇头浅笑。
江薇搅弄着筷子,心想,她一回来,家中唯一一个敢和祖父这样说话的人也回来了。
她忍住鼻间酸涌,也给自己夹了一只大鸡腿。
这丫头从来事多,现在回来,兴许又要跟着她一道操心忙活了,得多吃点才有力气!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府奴忽然来报,誉王殿下求见。
一个求字,相当微妙。
江钧的脸色瞬间便沉了,轻哼一声,放下竹箸。
江古开和孙氏一阵为难,看了玉桑一眼。
自从玉桑死讯传回后,江钧多多少少将此事归咎与稷旻。
好好的人交给她,竟连尸身都未曾找回来。
所以,此前稷旻几次登门,江钧都未见过他,甚至明下逐客令。
哪怕之后稷旻所为惹众人震惊,江钧亦不为所动。
稷旻也十分有眼力,饶是他亲自将玉桑送回来,也并未显出什么缠绵之态。
这半月来,玉桑乖乖在府中陪伴祖父,弥补此前令祖父伤心的不孝之举,他甚至都未登门,分明是有意成全。
可现在,他忽然又登门,显然按捺不住了。
“桑桑,你回房里。”
孙氏给了江薇一个眼神,江薇也起身告辞,拉着玉桑回了房。
两枚少女挨着坐下,江薇来了兴趣:“誉王殿下此刻过府,会不会是为你来的?”
玉桑碰了杯热乎乎的花茶小口呷着,连声儿都被氲的暖暖的:“自信些,把会不会去掉。”
江薇觉得好笑:“你就这么有信心?难道你就没有担心过,誉王殿下以为你已不再,便另寻新欢?”
玉桑笑了笑:“即便他真的另有倾心忘了我,也是在我‘死’后,我没什么好不甘的。再者,祖父时常教导我们要多见人多经事,为的就是在发生事端时不要轻易将路走得窄了。”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哪怕真的失望难受,难道连家都不回了吗?”
江薇闻言,想了想此前祖父颓丧的样子,连她都觉得心疼不忍,整个家好像都因为玉桑的‘死’陷入一片阴霾。
忽的,江薇凑上去一把抱住玉桑,在她肩头蹭了蹭:“还好你回来了。”
……
稷旻登门,确然是为玉桑来的。
当日玉桑心甘情愿去东宫照顾他伤势,也得了江家亲长默许,大家无不以为等到太子伤愈后,便会给玉桑一个名分,只是谁也没想到会发生后面那些事。
江古开和孙氏虽未伯父伯母,但要做玉桑的主,还得看江钧。
两人在房中呆了一会儿,江钧派人来请玉桑过去。
江薇:“定是谈完了,现在叫你过去问话。”
她眼神微微闪烁,委婉的提醒道:“桑桑,虽然你与太……啊不,誉王殿下是郎情妾意,可祖父那么挂念你,你一回来就急着想嫁人,他或许会心寒难过……”
玉桑听着这话,给了江薇一个“你放心”的表情。
到了祖父这边,稷旻已不见踪影,应是被祖父放回去了。
“桑桑,这边坐。”江钧放下茶盏,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玉桑过去坐下,把江钧的茶水换成清水:“已经入夜,还是少饮些茶,厨房煲了暖身汤,这天儿寒,稍后给祖父送些来。”
江钧笑笑,直奔主题:“行了,明明记挂着自己的事,就别顾左右而言他。你应当知道誉王来府上说些什么了?”
玉桑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还请祖父明示。”
江钧点点头:“他要三书六礼迎你为王妃,上我这口头下聘来了。”
玉桑了然的点点头,并无太大的惊喜模样。
江钧“嚯”了一声,笑道:“你这模样,莫不是成竹在胸,才如此镇定?”
玉桑问:“祖父怎么看?”
江钧:“我怎么看重要吗?你若想嫁他,我还按着你脑袋不许?”
玉桑:“我的意愿是一回事,但祖父的想法,我也是该听听的。”
江钧叹了口气,“如今他自请废位,即便原先存着什么顾虑,现在也谈不上了。所以,我才问问你的意思,以作参考。”
玉桑眼珠一转,藏起三分狡黠,端起姿态:“那……还是先不着急吧。”
“不着急?”江钧笑了一声:“怎么又不急了?”
玉桑认真道:“若要从成婚的角度考虑,得有三书六礼,繁文缛节,若要从过日子来看,也得有家有室呀。”
她掰起指头:“您看,成婚礼节繁琐,岂是头两句就成事的,经办起来一定复杂费时,十天数月也是有的!再者,仅凭殿下盖什么观星楼来看,就知他这人感情用事,并无什么踏实过日子的经验——他好歹得有个宅子呀!”
玉桑叹了一声:“殿下现在的条件,的确很一般,祖父即便有犹豫考量,也都是为我好。”
“所以,不如让他慢慢筹备,待他准备好了娶妻过日子,祖父也准备好将我嫁出去,再行嫁娶也不迟。”
江钧听着,搭在茶案上的手指尖轻轻击叩案面,等玉桑说完,他神情微妙一变,蓄了几分笑意,忽而沉声道:“殿下可都听清楚了?”
玉桑一怔,只见稷旻一身锦衣华裘从屏风后走出来,神色淡然:“本王已听清。”
玉桑:……??
江钧笑笑:“老夫说的,难免叫你觉得是刁难阻挠,那桑桑亲口说的,你可认?”
玉桑忽然想换个世界重新生活。
稷旻面不改色,甚至含着浅浅的笑意:“本王明白。”
他抬眼看向矜持的别开脸望向一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玉桑,轻笑一声:“那便让本王慢慢走礼数,慢慢准备。待到时机成熟,便来迎娶。”
稷旻走时,江钧难得大度的让玉桑送他。
玉桑干笑着应下,与稷旻一道出门。
稷旻气定神闲,玉桑如芒在背。
“方才那些话……”
稷旻转头看她。
玉桑忙道:“那些话都是……”
“都是实话。”稷旻顺道接口。
玉桑:不,你别这样。
待走到门口,稷旻侧身面向玉桑,轻轻笑了声,并不见怒。
“你说得对,但着个亲王虚名,权势皆虚,家财微薄,是该先准备准备,再行成家。”
玉桑轻轻抬眼,一双乌溜溜的眼盯着他,默默观察。
稷旻微微倾身,与她面对面:“宅子,多大比较好?”
诶?
见她怔愣,稷旻耐性道:“既然要踏实务实,就实得彻底些,具体要什么样的,要多少,我得有个数。”
玉桑抿出笑来,又竭力忍住,故作正经:“那……还是大些好,我出门太久,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到处走动,最好有那种大大的宅子,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窝在宅子里玩儿都不会腻最好!”
稷旻由始至终都含着浅笑,仿佛她此刻要他在天上造个天宫,他都甘之如饴。
已经运用自如的左手抚了抚她的鬓发,稷旻郑重如起誓:“好,就要那样的,你等我。”
玉桑点头,手从毛茸茸的袖口伸出来,摸了摸他的脸:“嗯,等你。”
稷旻微微偏头,主动蹭了蹭,心满意足。
……
很快,誉王殿下再掀壮举。
在未婚妻死而复生后,他竟将用全部家当建成、据说是用于纪念未婚妻的观星楼改为悲田坊。
所谓悲田坊,是救济贫民之所,亦可收留无家可归的老人幼童亦或病患。
此举一出,民间对誉王更是赞赏不已。
然而,此刻的誉王已没有功夫去品味旁人的赞美。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好不容易盼回娇妻,理当加紧操办婚事甜蜜一番时,他皇命一背,潇洒南下。
彼时,第一条漕运线已初步成型,接下来便是完善和开拓。
与此同时,漕田共治也有了显著成效。
稷旻自请南下,继续完善这两大要务。
于是,在某个晴空艳阳的日子,当一众农官跟着昔日的太子、今朝的誉王一道挽着裤腿下田,又满腿泥泞的从水田里上来时,忍不住聚在一起议论。
——怎么来咱们这儿了?真的只是为了革新农事吗?
——听说誉王殿下刚刚办完废皇子稷阳通敌卖国的事,现在来咱们这儿,不会是我们之间出了一个内鬼吧?
——古剌不都打趴下了吗?还有奸细混迹在我们之中?我们一群农官,有什么好打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