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旻所言,是赵皇后万万没想到的。
先帝在位时,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事。
只因瞧上的美人身份低位,便强行为她母家抬了身份,再将其纳入后宫。
嘉德帝为先太后所出,眼见先太后为此与先帝生过不快,所以登基后守礼严谨,连教出来的儿子也如他一般。
原以为稷旻出去一趟被惑了心智,要做出违背规矩礼法之事,结果他压根没想过。
赵皇后摇摇头:“旻儿,你将母后说懵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稷旻笑了笑,缓缓道:“既然母后没听明白,儿臣便从公私两头分别解释。先说公——”
“益州一事,给儿臣最直观的感受,便是官僚风气好坏的影响之大。”
“治国必依策,但仅有运筹帷幄之人远远不够,总要有人推行实务,立根躬行。”
“若每有政令颁布,朝臣第一想到的是如何从中牟利,如何通过计策手段来争权夺势,国将难立。”
“然而,善弄权势者的确比务实勤干者更易平步青云大获风光,在既成事实上,若朝中还不重视实务,用不了多久,此类官职只会沦为寒门子弟聚集之地,加剧朝中派系分化,上下不通。”
“益州事了后,刺史府一干弄权官僚皆受重罚。”
“可有罚就要有赏,儿臣以为,江古林最适合树为典例。”
“唯有让人瞧见朝廷一样重视实务和有真材实料,才能挖掘更多不同出身的人才,避免他们受门第之限,埋没于权势争斗中。”
稷旻有条不紊一番话,将赵皇后都听呆了。
“这些话,你可有同你父皇讲?”
稷旻不慌不忙道:“讲过。然则父皇有父皇的思虑,儿臣亦觉有理。所以未与父皇深谈。”
“但儿臣此行感悟颇深,这个想法一时半会不想打消。”
“加之在益州时,儿臣确得江娘子悉心照料,相处略显亲密,若被有心之人借此利用,父皇更不会赞同儿臣之见。”
赵皇后懂了稷旻为何说不会接那女子进宫。
他虽得那女子悉心照料,生了些念头,但心中更在意朝中之事。
倘若真的成功将江古林树为鼓励朝臣践行实务的典例,就不能接她入宫。
否则,那些铮铮之言,都会变成他想纳此女子的幌子,成人笑柄。
赵皇后心情复杂,又问:“那私又是什么?”
稷旻默了默,声线逐渐低沉:“私是……纵然儿臣曾得江娘子细心照顾,动了些念头,但宫规礼数大过天,儿臣谨记母后教诲,绝不会逾越。”
“只是,儿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心里难免有些憋闷,身为太子,儿臣不敢露怯示弱,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母后能听一听儿臣的心事,助儿舒缓心情,还望母后不要嫌烦。”
赵皇后是典型的母亲心理。
一心想要孩子成才成人,却又舍不得他真的从手中飞出去,捞也捞不到。
孩子叛逆时,心里比谁都急,可孩子隐忍痛苦时,又比谁都疼。
原本,她觉得儿子与自己一点也不亲。
可稷旻是嫡长子,肩负诸多期望,骨子里本不该存着太多儿女情长之思。
她也不敢有此奢望。
没想现在,他会同她说困扰,说心里话,这是多少母亲求都求不来的的亲近。
赵皇后既欢喜又心疼:“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的心事不告诉母亲还能告诉谁?”
稷旻默不作声的打量着赵皇后的神情,忽又道:“还有一件事。”
赵皇后此刻已完全放下忧虑,温柔耐心许多:“你说。”
稷旻:“母后已知儿臣决定,那此刻能否耐心听儿臣说一说这位江娘子?”
赵皇后微微一怔,还是点头:“你说。”
稷旻:“江古林死后,她本该被送回江家,是因出了意外才流落那种地方,好在老鸨见她颇有姿色,一直好生养着打算卖大价钱。后因益州之事,她被江古道发现,这才回到江家,接受教导。”
“她回来后,江家有意为她遮掩,只是天下无不漏风之墙,此事恐有难度。”
“儿臣不会接她入宫,但也不愿看到她因自己不能选择的命运耽误一生,所以……”
赵皇后了然:“你想替她遮掩此事?”
稷旻:“不错。倘若她的身份被有心之人利用,不止她婚事受阻,对江家也有影响,届时无论是嘉奖江古道还是树江古林为典例,效果都会大受损害,事倍功半。”
“为她掩盖过去,往小了说,是儿臣对她细心照顾力所能及的回报,往大了说,是为整顿朝中风气撇除风险也不为过。”
稷旻看似句句都关心她,可处处都关联着政事,赵皇后听来全无反驳之言。
她略略思索,正色道:“旻儿,此事你不要插手。”
稷旻微微挑眉:“母后的意思是……”
赵皇后轻叹:“你已长大,对女子动念再正常不过,难得你能分轻重,丝毫没让母后与你父皇失望,那本宫也应尽己所能助你。”
“正如你所说,树立江古林为典例和那江娘子的事须得分开,否则易被当做徇私,那你就不该插手。”
说到这里,赵皇后心念一动,问了一句:“她不知你身份时,当真对你照顾入微?”
稷旻闻言苦笑:“母后,儿臣已断了念头,你又何必再提这个来勾我心事?”
赵皇后连忙道:“本宫不是这个意思!”
她飞快思索,掩饰道:“本宫想说,倘若你话不假,她应当是个温顺懂事之人,吃了多年的苦,好不容易归家,不该被这个耽误终身大事。”
赵皇后握住儿子的手:“你放心,本宫会妥善处理,绝不叫她身陷舆论。倘若有机会,本宫亲自为她寻一门婚事,好不好?”
她说这话时,多少有试探之意。
稷旻眼神微垂,复又抬眼,一闪而逝的黯然后,是释然的笑:“有劳母后。”
赵皇后看的分明,一时说不上是更放心还是更心疼,眼神若有所思。
同一时间,赵皇后的反应亦被稷旻收入眼中。
上一世事发后,母后毫不犹豫归咎于她一人,当机立断将她处死。
之后很多年,稷旻不止一次想过,造成这样的结果,未尝没有他的原因。
是他不懂遮掩,让她锋芒过盛。
既然不可能放开她,至少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以他对母亲的了解,想要让母亲对她改观,可以有很多方法,譬如以退为进。
但若让母亲一开始便忌惮排斥她,再想改变,会比前者难千倍万倍。
说完这事,赵皇后终于想起自己过来还有另一件大事。
“你父皇的生辰快到了。如今朝中处处多要用钱,你父皇的意思是不希望铺张大办。”
“母后知道你孝心,但孝心也得顺着他心意来,届时如何示下,你心中要有数。”
稷旻自是记得这事,点头道:“母后放心。”
……
赵皇后走后,稷旻叫来黑狼和飞鹰询问江府的情况。
两人已被稷旻的操作给整懵了。
发现玉桑并不如他们以为的那般痴缠太子时,他们理所应当的认为,太子之所以将她放到江家,身处尴尬境地,是为让她知道水才能给她安稳,求着早日到太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