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森周六下午见过东瓯中学的历史教研组组长,周日的早上和下午又分别跟东瓯市这边最牛逼的政治课老师以及地理课老师碰了个面。
碰面的过程,照样是先做题再闲扯。然后早上政治课补完后,老师就说已经没什么好教的,反正东瓯中学政治课水平最高的学生,无非就是如此了,江森继续按自己的节奏来就行。
这话不知道是真是假,而且对方什么意见都没给,仿佛例行公事一般,教完就走,跟江森的闲聊也谈不上什么深度不深度的,完全就是围绕着课本来。
所以江森大概率猜测,东瓯中学方面,还是藏私了的。
毕竟对东瓯中学来说,不管是东瓯市这边的脸面否能维持住,还是江森个人的脸面问题,对他们而言,其实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反倒如果真的放开了教,万一真让江森考出什么神仙分数来,东瓯中学自己才要闭门检讨一下。
毕竟东瓯中学的师资力量远超十八中,而且论生源的优秀程度,中考时裸分比江森总分都高的学生,都能随随便便凑出一个营来,在这种起跑线领先半程的情况下如果被江森逆袭反超,这个脸,东瓯中学才真的叫丢不起。
早上送走东瓯中学的政治课老师后,下午地理课,来的却是东瓯二高的一个具有全国特级教师职称的阿公。已经是超过六十五岁的人了,但几年前还被返聘回学校教书。从一线退下来,也才不到三年时间。而且人退心不退,最近三年,每年高考之前,都还要回学校给高三学生做一次高考真题分析讲座,所以目前火力仍然强大。
下午两点到四点,江森做了一份体量大到眩晕的卷子,几乎把高中三年的所有地理知识点体系,全都串在一起考了一遍。足足300分的分值,这位庞大年老师光是在江森改完后,改卷子就花了半个多小时,一边改一边就在评估江森的具体缺漏和错乱的地方。
改完后,江森的最终得分的261分,庞大年点点头,“不错,基本可以说,是全省最优秀水平了。去年全市文综竞赛,拿了一等奖是吧?我还记得你错的那道大题,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沿海气候的分析,你写的主因是全年盛行西风和北风,典型的温带海洋性气候,并且受北大西洋暖流影响,结果我一分没给,知道为什么吗?”
江森有点懵逼:“你改的?”
“对,你那张卷子,我改的,不过今天看到你写的字,我才认出来,你这个字写得还是很有个人风格的,一眼就能认出来,字写得很漂亮,是加分项。”庞大年解释了两句,又道,“现在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江森摇摇头。
庞大年道:“因为你知识点虽然掌握得很好,但是题目里的陷阱没读懂,为什么斯堪的纳维亚半年气候是那个样子啊,因为中间有山啊。有了那条山脉,水汽才被截留在沿海,注意,是沿海。这个半岛的东西两侧,是两种不一样的气候类型,西侧是温带海洋性,东侧是温带大陆性。你光说什么风啊,水啊的,不完整,要结合当地地形地貌,整体环境再来谈风水,这个风水的作用才能成立。你舍掉前提跟我谈结果,我当然一分都不能给你。
但是呢,这又不能说是你的水平不行,也不能说你没掌握住要领,你的问题是什么?你的问题是,对整副世界地图,掌握得还不够到位。我们顶尖的同学,脑子里应该有好多副完整的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你脑子里也有,但是细致程度还不够。你脑子里面,当时没有那幅地图的细节,你才会写出那样的答案,这就是基础不牢。
不过!这还不是你最大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以你的水平,接下来这两个月,还是能补上来的,而且不会花太大的力气。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你的答题思路,好像给我一种,仿佛理科生那样直来直去的感觉。我不知道是你们地理老师是怎么教的,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讲,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你完全没有结合起来。”
江森直接道:“我们从高二开始,就几乎没教过人文地理的内容。”
庞大年微微一愣,“你们只学了市里发的那本白皮的?省教出版社的那两本,没教过?”
江森道:“没有。”
庞大年急了,“这怎么行啊?省里统一的教材,这怎么能不翻的?”
“没知识点啊。”江森说道,“我也随便翻了下,感觉都是废话。”
“不对,不对的。”庞大年道,“没知识点,但是有别的东西在里面,我们学校,是专门学这两本教材,配套着学了至少半年,就是要建立起一种用文科的语言来回答地理题的思维。
地理考试的得分点,不光是知识点本身,有些题目,你就是全都答到那个点上了,缺了那套答题语言,我照样可以只给你一半的分数,甚至一分都不给。啊,我想起来了,你文综竞赛的那张卷子,地理部分的分数,就是这么扣的。标准答案三百多个字,你就给我归纳成三十个字,我当时还以为你是理科转文科的学生,我说怎么这么言简意赅啊!你这是套公式呢?”
江森总算听明白了。
合着这三年来,邓月娥一直就是在用一种纯理科的思维来教地理。怪不得妈的每次考试根据晨昏线算时间的题目那么多,怕是邓月娥都恨不能把地理计算题搞成大题来玩儿了吧?
可问题是,高中地理,那是文综的一部分啊!
坐在一旁的程展鹏,这会儿也同样明白了,表情和内心,全都万分复杂。
他只知道邓月娥教得还不错,江森的地理成绩一直都很稳定,却没想到,邓月娥这个菜鸟,自己摸索着教,居然把教学思路给搞偏激了,完全进入了一套她自己的审题和答题标准,然后又把这套标准,强行灌输给了三个班级的学生。
而眼下已经进入四月份,三模都没几天,这特么就算想抢救,压根儿也办法了吧?早知道他应该趁这两年暑假的时候,先找几个牛逼的老师,先给邓月娥本人做做培训才对的!
程展鹏心里叫苦不迭,可又没办法完全怪罪到老师身上去。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太菜,居然真的寄希望于,让一群菜鸟来带江森这一届。要知道江森他们前面那一届的老师,好歹也都是老教师,才教出来一个冯亮,去年上了二本。
可江森这一届呢,程展鹏默默地在心里掰着指头数过去,像郑红那样的“我是教物理的老师中英语最好的”人才就不提了,只说江森遇到的这几个年轻老师——
英语老师小叶刚没教多久就生娃去了,这算是没办法,只能说江森运气不好;然后教数学的张嘉佳,那是个逗逼,教学能力的天花板,只能是把江森教到130分,再往后没办法了;第三个就是邓月娥,自己搞出一套玩意儿,愣是教了个不伦不类;张雪芬倒是教得还行,可对高考的出题套路却毫无经验,对江森来说,她更像是一个经历过高考的学姐,而并非是久经战阵的老师,陪练的意义远大于训练的意义;最后就是夏晓琳了……
程展鹏一圈看下来,到最后,教学质量最扎实的,居然是夏晓琳!虽然总是故意压着江森的作文分有点不太对劲,可总归,整体上一直也没把江森往歪路带。
而且江森自己掏腰包找人培训过后,训练成果一下就体现出来了。这也足以证明,夏晓琳这三年来给江森打下的基础,事实上还是很牢固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夏晓琳固然在十八中这群老师当中算是不错,但跟给江森补课的蔡纯洁一比,又是天上地下。
蔡纯洁那可是曾经直接参与过高考命题的老师!
东瓯中学这种百年老店,真是无论软硬件,都好过其他学校太多。
十八中跟他们怎么比,怎么比啊……
程展鹏直到今天,才终于通过江森,以最直观的角度,看到了学校和学校之间的真实核心差距。他惆怅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哪怕市教育局已经全面对十八中资源倾斜,但十八中能为江森提供的资源,依然赶不上东瓯中学的教育师资底蕴。
“先吃饭吧。”程展鹏内心苦涩,暂停了补课。
下午四点半出头,马上就要五点了。江森和庞大年看看这时间确实不前不后的,而且连续学了两个多小时,确实需要休息一下,也就同意了。
晚饭学校食堂不开火,程展鹏去菜市场买了四盒盒饭,江森干掉两盒,感觉刚刚好。等到夜幕逐渐降临,一个小时后,五点四十分,庞大年就开始拿着卷子给江森讲题。江森错得并不多的几道题,被庞大年又延伸出很多内容,一直讲到晚上七点半才结束。
“这样吧,这个复习进度,你先自己掌握。咱们接下来,每周末再补一次课,还能提高多少算多少,但其实到了考场上,分值变化我估计不会太大。以你现在的水平和能力,其实我最多也就再帮你往上拉三到五分左右,而且这三到五分,不见得都能拿到。”
庞大年教了一整天,结论简直感人。
不过幸好程展鹏现在对江森这个级别的“三到五分”是什么概念,已经很清楚了,他花高价请了李兴贵过来,不也就是为了江森最后的这十来分吗?
“好,那就……周六下午?”程展鹏问江森。
江森点了点头。
大周末的,等送走庞大年,江森回过神来,才想起明天又是周一。
真的是连轴转,连半天的休息时间都没有。
不过都到这一步了,谁还有心情好好休息呢?
“哈哈哈哈哈!草泥马!炸弹!”回到202寝室,江森就听到楼上充满快乐的笑声。好吧,除了他之外,正常人应该都是有休息的需求的。
晚上做了套数学+英语的“放松组合”,江森在十点出头就早早睡下。
心里一边想着,天气有点转热了,被子和褥子,又该收收了……
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真的好快,没时间能拿来耽搁。
不到十个小时后,江森仿佛是跳过了一大段的时间,就又坐到了高三七班的教室里。
满屋子学渣眼神涣散,脸上毫无生气,就特么跟坐了满屋子丧尸似的。彼此掀开各自的天灵盖,都要遗憾地离开,然后有屎壳郎经过,却会露出惊喜的表情。
江森每天像个机器人一样,刷着他的题,上课的时间,从周一到周六,已经跟东瓯中学的学生,进入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节奏。
四月份很快过了一半,谷雨过后,东瓯市的气温开始以一种不寻常的轨迹骤升的时候,高三七班的丧尸数量,也随之稳步回升。先是那些报舞蹈的艺术生回来了,回来后各个都显得很累,显然四处考试、车马劳顿的,对体力耗费很大。
而且时隔将近一个月再重新捡起课本,大脑也跟被什么玩意儿堵住了一样,之前勉强搞懂的一些内容,这下几乎全都还了回去。记忆被摧毁得最厉害的姑娘,甚至茫然得就像高一新生,真的是外出短短一个月,就把三年学的东西全特么忘得干干净净。
“江老师,江老师!我们在申城租房子的时候,遇到一个老乡,奈奈这么大!屁屁这么翘!长得还超可爱的!是你的粉丝呢!”
陈超颖和陈佩佩23号才回到学校,刚一回来,陈超颖就给江森拉皮条,“真的!等你考完试,我把她介绍给你吧,瓯南二高的,我有她手机号码!”
“不用。”江森面露不屑道,“瓯南……乡下人。”
陈超颖眯起了眼:“江老师,你自己还是瓯顺县的山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