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月,宗朔与阿曈,踏炎与乌骓,两人两马,从草原边地的蛮族大营,跨过戈壁,直抵中原腹地,一路上未敢稍歇。
阿曈并不觉得疲惫,他只是有担心宗朔,这人已经好几天不吃饭了,人不吃饭怎么呢!
两人跨过最后一道横亘在眼前的山梁,眼见着周边渐渐有了人烟,或是零星在山中砍柴的,或是结成小队在河里捕鱼的。这里的天气也早不似在戈壁中时酷热干旱,暑期已过,人间正值初秋。
夜晚,燃着的篝火照出了方寸间的明亮,木枝被烧得噼啪作响,阿曈掏出在上一个城镇路边买的梅菜饼子,几张饼被包裹的很严整,叫阿曈拿出来在火上一烤,上边的菜油又滋啦啦的响起来,冒出一阵阵香味。
阿曈拿过串饼的木枝,掰下一块饼角,烫手,但外皮脆脆的!咬了一口,他觉得很好吃。
“宗朔,来吃一块吧,可香呢!”
宗朔摇摇头,摸了摸阿曈的脸,“咱们得隐藏踪,一路上也没叫你尝一尝这里的美食。”
阿曈却一笑,“这饼就很好吃啊。”只是宗朔并不开怀的样子,他又说,“都完事了,你带我四处走一走,吃一吃,不也很好吗。”
宗朔点头,有往能与阿曈口中一起闲逛的日子,于是低头吃了少年已经递到自嘴边的梅菜饼。
阿曈见宗朔终于了东西,暗自点了点头,要是宗朔再不吃饭,他已经是不是要去捕猎回来,把新鲜的喂给他呢!只是不知道宗朔吃不吃生肉。
宗朔郁郁,阿曈也知道其中原委,是说像父亲一样的师傅要“圆寂”了。
圆寂是什么呢,那日刑武给他玄而又玄的解释了半天,阿曈归结为一句话,就是要死去了,要与军营中那么多只剩命牌的兄弟们一样,回归幽寂之地。
只是阿曈也不会安慰人,在这样露重的深夜中,轻手轻脚的钻了宗朔的怀抱,用体温熨贴着男人寡言之下的那颗心。宗朔抱紧了阿曈,侧头蹭着少年温暖而细润的脸颊,又亲了亲。而后男人敞开了外袍,阿曈盖住,免得少年被夜间的清露打湿了。
蛙叫蝉鸣,林中的夜空,隐隐约约的透过渐渐落叶的树枝,叫人不分明,但仰起头,依旧能见这几日偶有划过天际的流星,辉煌灿烂,转瞬即逝。
还未至清晨,天也没亮透,两人已经灭了篝火,再次赶路。因为坐骑皆是神俊,速度倒是也很快,只是渐渐慢了下来,倒不是疲累了,而是道路不好走。
蜀中腹地,巉岩巍峨,奇峰险峻,乌骓尚且还好,他出自东山,马群最爱在山峰间奔跃。但踏炎却不不适应,它走惯了草原上一望无际的开阔平原,而今这样的山涧陡蜂,叫它吃不消。
乌骓本来还得意的在踏炎眼前炫技,一会是跃个涧,一会是跨个坎,只是没过多久,没兴趣了,反而有急躁的又跳回来着,时不时还刨着蹄子示范几回。
而就在这盘山陡坡之上,竟还有人开垦田地,或整田间细苗。阿曈远远着一群衣不蔽体又瘦骨嶙峋的男女老小,都在劳作种秧。
他阿纳也是要种粮食的,所以阿曈认得那是稻谷,只是,东山冬天冷极了,一年就只能种一回,而眼下都入秋了,怎么还能种?
少年这样问,宗朔细心解说,这里是两季农时,只是说着说着,两个人都沉默了,即种植两季,人却还是挨饿,都没力气干活。
稻田需要转水轮从低处取水灌地,可那木轮重极了,一群人踏在泥地里,男人的肩上如牛马一般拉着粗绳子,老人孩子们在水轮后推着,只是陈年旧轮,既重又大,在瘦弱的一人奋力拉推之下,分毫未。
孩子的脸晒得通红,满脸的汗,却依旧赤着脚咬牙坚持,皲裂的小手使劲的推,着伶仃极了。
只这一眼,阿曈心中酸涩,他见过边关风沙,繁闹镇府,寻常巷陌,可第一次见到这样艰难的民生。山下的人,复杂又多变,高低悬殊之间,差距比山间的鹰与兔都大,为什么呢?
人世,一个谜。
阿曈歪头,不知不觉间,他着“人”,又着天地,抽离又真实,怜悯又困惑。
一晃神间,身边的男人已经下了马,宗朔脱了靴袍,挽了裤脚,一步一个脚印的,朝那家人去了,临走还叫乌骓守在阿曈身边。
远远的,阿曈只见那高大的男人踏淤泥里,接过勒在干瘦男人肩背上的粗绳,奋力一拉,巨大的水轮缓缓被拽出淤泥,拉了河沟里。
在日光强烈的照射下,男人的颈背像一张弯着的弓,也像一座横亘的山峦,他被人群围着,仿佛托着皇天后土,此刻正不知疲惫的往前奔赴。
阿曈心有所感,也跳下马,追着宗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