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过年时,永琏每天都没有停止过学习,雍正只要一有空,就要抽查他的功课。
从大字描红,只要有一笔没写好,都逃不过雍正的火眼金睛,拿笔圈出来,亲自握着永琏的手教。一遍遍练习,直到他满意为止。
傅丹薇从没听到永琏喊过一声苦,吵着想要玩,她不禁感叹不已,以前学习的时候,哪会坐得住,估计早就哭着打滚儿不要读书了。
转念一想,这个时候的小孩子,没有游戏电视,出门不方便,本就没那么多可玩的东西。
永琏对一些木剑木马的东西不敢兴趣,甚至连糖罐子,都渐渐对她最爱的布老虎都失去了兴趣。
到了圆明园,永琏住进了九州清晏,糖罐子没了玩伴,一人更加无聊,成日吵着要去找哥哥。
到了最后,糖罐子被雍正用两块糖,哄着她跟永琏学起了写字。
糖罐子字写得不大好,耐心不足,话还多得很。
雍正教她握笔,她会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充满好奇地问:“为何要这样握啊?”
雍正给她解释这样握笔的好处,糖罐子似懂非懂哦了声,然后在描红的纸上画下了一横。
“不能太快,慢些。”只要关系到功课,雍正就变得认真,哪怕糖罐子跟画符一样,他还是没由着她去。
“为何要慢些呀?”糖罐子问题又来了。
雍正对着求知若渴的糖罐子,一一讲解。
糖罐子哦了声,不一会,雍正忍不住再出声纠正,她的问题随之而至。
“为何这样好看呀?”
“字要写得好看,你还早着呢,只能先求工整,不会写成一团墨。”
“汗玛法,一团墨也好看。涂上粉粉的颜色就好看了。”
雍正默,颇为头疼。
“汗玛法,为何要学习写字?我就不想写字。”
“那你不想写字,长大了后要做什么?”
“长大后我什么都不做,每天吃糖,甜甜的,好开心呀!”
雍正笑,笑着笑着,笑容逐渐消失,变成了惆怅。
糖罐子这样的想法,何尝不是人一辈子最大的幸运。不用案牍劳形,呕心沥血,永远甜蜜无忧。
大人为了富贵权势削尖脑袋钻营,终其一生,所为的不过与糖罐子的想法殊途同归,仅仅只是为了那点甜头带来的愉悦。
“汗阿玛,您再给我颗糖吃吧,我吃了糖就能笑得好开心。”糖罐子眼巴巴望着雍正,长长眼睫毛扑闪扑闪着,水灵灵的双眸,弯成了道月牙。
雍正忍俊不禁,笑着拧了拧她的胖脸蛋:“不能吃糖,等过阵子要吃午饭了。”
糖罐子一听,马上放下了毛笔,转头唤永琏:“哥哥,走,我们回去了。”
雍正愣了下:“就在这儿用饭,你回去做什么?”
糖罐子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了,额涅说要与我们一起包馄饨,我与哥哥都要亲自动手。”
雍正讶异地看向永琏,永琏赶紧解释:“额涅说晚上吃虾仁干贝馄饨,我与妹妹都可以动手做。”
自小长大,雍正种过地,却从没有动手做过饭菜。如他这般的阿哥皇子,连厨房都没进过,更遑说亲自动手包劳什子馄饨了。
“额涅说,一箪食,一瓢饮,总得要知道从何而来。种子是如何发芽,布如何变成了衣衫,米面油盐酱醋茶,价钱几何,为何谷贱伤农,谷贵亦伤农。我们都得知晓,别只在书本上看,跟着先生学,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去动手感受。”
这就是不能只死读书了,雍正满意地唔了声,温和地说道:“你额涅说得对。那你可知,为何谷贱伤农,谷贵亦伤农?”
“我起先不知道,额涅刚教会了我与妹妹辨认银子铜钱还有金子呢。”永琏老实地回答了,“不过我问额涅了,额涅说,这个问题太复杂。简单来说,就是百姓只能仰仗着种地过活,地里产出太少,种地的百姓,粮食能卖几个大钱,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雍正沉默了下来。
永琏毕竟小,虽说得清楚,对背后的含义还不甚理解,雍正却再清楚不过。
粮食铺子里的价钱,全部把控在大粮商手上,丰年的时候,粮食卖不出价钱,荒年的时候,粮食却卖出了高价。哪怕朝廷出面放粮抑制粮价,取得的成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以前大清的人口越来越多,收上来的赋税却一年比一一年少,土地都集中在了免税的权贵手中。大的粮食行背后,谁家没有背景靠山。
强硬推行摊丁入亩之后,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反对与阻力,迄今为止,全大清只在江西江南两省试行。
雍正想了想,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解释了何为摊丁入亩,“你听懂了吗?”
永琏问道:“汗玛法,您是说百姓每人不用交税了,有土地的,改成收土地的银子吗?”
雍正心里的自豪与高兴,几乎喷薄而出。永琏这么丁点大的小家伙,说起复杂的赋税民生,他居然能听懂了关窍所在。
摸了摸永琏的头,笑眯眯说道:“等下你与糖罐子回去吃饭,不过汗玛法给你布置个功课,摊丁入亩这件事,是好是坏。不急,你先慢慢想,若有不懂之处,你可以去问你额涅……,或者你阿玛。”
永琏乖乖应是,自己动手收拾好笔墨,牵着糖罐子的手一起回了长春仙馆。
糖罐子一进屋,就探着小脑袋四处张望,兴致勃勃说道:“额涅,包馄饨,快包馄饨。”
傅丹薇帮着兄妹俩脱下厚外衫,笑着说道:“别急,都已经准备好了,等下先去洗手。”
馄饨的馅料与皮,厨房都已经备好。许嬷嬷领着宫女从厨房里提了来,摆在铺了干净细布的炕桌上,旁边摆上细竹帘,好放置包好的馄饨。
洗完手,傅丹薇把兄妹俩的衣袖缚好,说道:“我先包一个你们瞧瞧。”
糖罐子凑上前闻了闻馅料,笑嘻嘻说道:“额涅,好香呀。”
馅料是用鲜虾仁,加上泡发的干贝,些许的梅花肉一并剁碎。加盐,鸡蛋,葱姜水,胡椒粉,香油,混在一起,顺着一个方向搅拌得直到发粘。
再如做牛肉丸那样,捧在手里多次摔打,这样吃起来更加弹牙。
傅丹薇不会擀面,只会包简单的对折样式馄饨,拿了一张皮摊在手心,舀了一勺馅放在皮上,把手伸出去,让兄妹俩看得更清楚。
“这样折过去,然后这样弯过来,上面抹点水,用力一捏。”傅丹薇手心捧着馄饨,笑说道:“这样就好啦!”
永琏学着傅丹薇那样,小心翼翼拿了皮,舀了馅,发现好似比傅丹薇舀得多,拿着勺子舀了些出去,觉着舀多了,又补了些回来。
傅丹薇不去管他,自由着他自己去琢磨。而糖罐子就不管那么多了,贪心舀了一大勺子的馅放在馄饨皮上,小手掌几乎都被盖住了。
“哎,仔细掉下来。”傅丹薇忙伸手垫在了糖罐子小手下面:“不能这么多,你看馄饨皮都盖住了,包不住。”
糖罐子噘嘴:“我想要多点的肉肉。额涅,馄饨皮太小了,要包大大的。”
傅丹薇被她逗得笑起来,拿勺子将馅料舀回碗里,好脾气地说道:“好好好,以后做个大大的馄饨皮,包个比你小脑袋还大的馄饨。今天先包小的吧,额涅教你啊。”
手把手握着糖罐子的小手包好一个馄饨,她看着手上的馄饨,得意地冲着还在皱着眉头,使劲捏皮的永琏笑:“哥哥,你看,我包好了。”
傅丹薇看向永琏,他双目灼灼,全身都在用力,把馄饨皮的一角都捏了下来。忍笑走到他身边,问道:“要不要额涅像教妹妹那样教你?”
永琏绷着小脸,一口回绝了:“不要,我要自己来。”
傅丹薇见他不服输的模样,沉吟了下,说道:“我再包一个,你仔细看着,体会下要领在何处。”
永琏这才答应了,放下手上被捏烂掉的馄饨,一瞬不瞬盯着傅丹薇手上的动作。
傅丹薇看到永琏的馄饨,早已明白他犯的错误在何处,便把每一步都动作都放慢了。尤其在最后拿筷子蘸水抹在馄饨皮上时,她看了永琏一眼。
永琏先是一愣,神色若有所思,很快小脸扬起了笑容:“额涅,我知道了,我用的水太多,就捏烂了。我再试试。”
傅丹薇笑着点头,看着永琏重新拿起馄饨皮,放了馅料折起来,拿筷子极为小心蘸了些清水一抹一捏。一个虽不那么好看,却很完整的馄饨就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