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
得,就还挺倔,地上那么硬那么冷,睡着哪里可能会舒服?
“上床来睡吧。”
林霁尘没有和人挤一块睡的习惯,心想着就这一晚上,明天晚上就把人赶回去。
“弟子不敢。”
“别逞能,要是冻感冒了怎么办?”
林霁尘这才听着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随后床上往下压了一些,是他的徒弟坐了上来。
暗淡无光的山洞里,林霁尘视力不算好,瞧着他徒弟垂着眼,似乎有些紧张和不安。
“弟子冒犯了。”小徒弟声音有些低。
林霁尘掀开了被子一角,“进来吧,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
作为一个现代人,就算穿过来千百年,依旧习惯不了古人那套尊卑礼仪,躺一张床上而已,都是男的,冒犯什么?
要是换作陆浩,这小子估计不用提,自己就钻进被窝里了。
少年身上带着凉气,掀开被子躺进来时,林霁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裹紧了些火绒被,却无济于事。
冬天的夜晚实在是难熬,这些年在洞府里,年年如此。
林霁尘真是无比想回到自己的躯壳上,奈何身体上禁咒反噬这玩意太阴毒了,不禁伤身体,还会伤他元神。
就在林霁尘被冻得轻微颤抖时,忽然身侧的少年动了动,下一刻,林霁尘感觉到自己在被窝下的手被握住,少年手指修长,掌心干净温暖。
让林霁尘惊讶的是,一道暖流从徒弟手上传来,他小徒弟竟然在给他传灵力。
小徒弟身上的灵力与他同宗同源,林霁尘并不会有任何排斥的感觉。
反而觉得很舒服,当灵力一点点汇入四肢百骸,他的手暖和了,脚也如此。
寂静的夜里,听得少年轻微的声音问道:“师尊为何如此怕寒?”
林霁尘睡眼惺忪,愣是想了两秒才回答道:“修炼出了点岔子。”
“若是让外人知道我修为不在,传出去的话,整个天衍宗都会受到影响。”
修真界向来残酷,仙界宗门以实力说话,实力强劲的仙宗门派能占据的资源便会更多,这也是大宗门派不惜花大量资源培养弟子的原因。
“所以你别来打扰为师闭关了。”早日恢复修为,他才能早日安心。
身侧小徒弟呼吸平缓,林霁尘以为他睡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然而他手刚一抽回来,没了灵力,浑身立刻就冷了下来。莲藕身就根漏斗似的,存不住灵力,这让林霁尘很懊恼。
忽然,林霁尘耳边响起少年清润的声音:“弟子不会打扰师尊闭关,也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他人,如今师尊修为不稳,弟子不放心师尊,请允诺弟子陪伴在师尊身侧。”
林霁尘裹了裹火绒被,呼出一口寒气,他冻的厉害,一时懒得去想该怎么把「你的存在就是打扰」这句话温和地说出来。
“天色晚了,明日再说吧。”
林霁尘睡了一会儿,发现明明刚才身上还带着凉气的少年,不知不觉就像个暖和的火炉一样,向四周散发着余温,一点点的让被窝暖和了起来。
有徒弟不靠,他傻啊。
林霁尘干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往小徒弟那边移动了些。
“有点冷,挤挤暖和些。”
小徒弟真是太暖和了,暖和地林霁尘都要哭了,天知道他每日在这冰冷的洞府中是怎么熬过去的,此刻的林霁尘简直恨不得像只八爪鱼一样从小徒弟身上取暖。
终于,林霁尘靠着小徒弟舒服地睡了过去,墨银追睁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师尊,心跳好似擂鼓,心中默念了一百遍清心诀之后,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将师尊睡着时无意间掀开的暖被盖好,随后闭上了眼睛。
能和师尊同床共枕,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至于其它的念想,他不敢奢望。
…
林霁尘难得在洞府里睡了个好觉。
睁开眼的时候,他被自己吓了一跳,真就像个八爪鱼一样,四肢紧紧地扒拉着小徒弟,完完全全把小徒弟当做取暖用的了。
丢脸,林霁尘不知自己的睡相这般差。
趁着小徒弟还没有醒过来,林霁尘将手脚小心翼翼地抽了回来,缓慢地挪动着身子。
在收回腿的时候,可能不小心踢到了什么地方,林霁尘听到小徒弟细微地闷哼了一声。他赶紧抬起头看过去,见他小徒弟闭着眼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似乎没醒。
林霁尘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去到洞府外,长舒了一口气。
里屋,墨银追在林霁尘出门的一刻便睁开了眼,随后低头看了一眼,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丝薄红。
“原来你对你师尊存了这般龌蹉的心思。”魔头昨天晚上看了一夜,打趣地说道。
“一夜未睡,搂着师尊却动也不敢动。”
“美人在怀,还是个绝佳的炉鼎,吾要是你,早下手了。”
墨银追坐了起来,皱眉道了一声:“闭嘴。”
“好好好,吾闭嘴。”
世间痴男怨女,无非在一个情字,魔尊想来,与其费尽心思离间两人师徒情谊,不如让这师徒二人情谊变质。
不对,应当是叫做升华。
魔尊悠悠道:“你现在什么也不做,机会可就白白流失了,你师尊虽然受了重伤,他总有一天会恢复,到时候你想得到他,那可就难了。”
“当然,你要是想永远做个师尊身边的乖徒弟,那吾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有法子可以让你师尊主动求你寻欢,让他先来打破你们师徒之间的桎梏,甚至让他觉得亏欠与你,从而对你言听计从。”
“只要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法子。”
墨银追坐在床上,望着床上乱作一团的火绒被,垂下了眼眸。
半响,他抬起头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魔尊心中舒坦了,几年了,这条油盐不进的鱼儿,终于让他给钓了上来。
“如果说吾什么也不想得到,你肯定不相信,吾希望,你能继承吾的衣钵。”
“吾的功法在世间早已失传,若是能后继有人,便是吾最想看到的。”
墨银追没再说话,而是起身将床上的火绒被叠好。
见他认认真真地叠被子,魔尊耐心一点点磨光:“怎么?难道你真一点都不心动?”
“难道你真不想对你师尊做点什么?不想完完全全得到你师尊么?”
墨银追拿起外衫穿好,淡淡道:“对,我只想守在师尊身边做个乖徒弟。”
“而且你说的,我不信。”
魔尊才发现自己又被这小子摆了一道,气得牙痒痒。
“孺子不可教也!你现在不抓住这个机会,总有一天会后悔。”
天太冷了,昨夜的雪下的更大了一些,台阶上都铺满了雪,两边的青松完全被雪覆盖,林霁尘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正在踢腿的时候,忽然瞧见藕人趴在池边的莲藕叶上,表情看上去有些委屈,像是受了欺负一样。
“你怎么了?”林霁尘蹲下来,伸手摸了摸藕人的头。
藕人眼眶红润,眉间滚落的水珠仿佛是泫泪欲滴一样。
林霁尘问:“是谁欺负了你吗?”
“没有人欺负我。”藕人摇头。
它低下头,难过地说道:“仙尊,藕人是不是以后不能陪伴在您身边了。”
林霁尘一头雾水,“为什么这么说?”
藕人正要开口,忽然瞧见那个黑衣少年从里屋出来,它咬了咬唇,脸上的委屈更甚了。
林霁尘正要追问,忽然听到身后小徒弟说:“都是弟子的错,还师尊责罚。”
林霁尘瞧着他小徒弟乖巧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欺负人的模样,他小徒弟的品行,他还是知道的。
“洞府几日未住人,一些地方堆积了灰尘,于是弟子昨日将洞府清扫了一番。”
“就这?这何错之有?”林霁尘不解。
这还没有错么?藕人开口道,委屈道:“这……这些活儿平日都是由我做,他抢了我的活。”
原来就是因为这件事?林霁尘真是哭笑不得,“这事情原本就不该你做。”
其实这些事情本来是他自己该做的。
然而,林霁尘这话说完,藕人眼眶更红了。
藕人心思单纯,认定的事情难改,林霁尘赶紧说道:“以后别做这些事了,你该将心思用在修炼上,潜心修炼才对。”
藕人想说它只想陪在仙尊左右,却忽然瞧见那黑衣少年嘴角上扬,像是在笑话它,它能为师尊做的最简单的事情都被那少年抢走了,仙尊却不帮他说话,藕人越想越气,它别开眼,有些生气地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藕人潜入藕池中,水面冒出些咕噜,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林霁尘站在池边,“它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墨银追缓缓地走上前来,“或许它不喜欢您催促它修炼。”
催人修炼的确不讨喜,林霁尘点了点头。
“银追,为师催你修炼,你也会不高兴吗?”林霁尘也经常催促他小徒弟修炼,没考虑过小徒弟喜欢不喜欢。
墨银追乖巧答道:“不会,师尊催促弟子修炼,弟子知道,是师尊在关心弟子。”
躲在莲藕池底下的藕人听到这番,感觉心脏处鼓涨的厉害,第一次知道,原来生气就是这般感觉。
好气啊。
藕人思来想去,那个黑衣少年肯定是在故意报复它,以前它拦着他不让他去见师尊,也没有给他通报过,如今他进了洞府,就想抢它活干,想要赶走它。
等到林霁尘闭关时,墨银追在水边清洗衣服,藕人冒出头来。
“我陪伴在仙尊身边几百余年,不是你用点小技巧就能支开的。”藕人宣誓着主权。
墨银追抬眼淡淡地看了它一眼,“哦。”
哦?哦什么哦?“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藕人扑腾出水花,气呼呼地回了水里。
林霁尘瞧着徒弟在外面,一时半会儿不会进来,于是将肉身放了出来。
肉身上的伤疤已经长好,可是禁咒反噬留下的阴狠毒咒却像是冥界死草藤蔓一样,遍布在他左半边身体上,隐隐又越界的趋势。
若是等这些咒文长满整个身体,那他也就一命呜呼了,就算不死也得去大半条命。
林霁尘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老兄,自我在这个世界出生起你就一只陪着我,要振作起来啊。”
在双手掌心碰触的一瞬间,林霁尘元神从藕身猛地抽回自己的肉身中。
随即,咒文刺着他的元神,爬满咒文的半边身子仿佛被烈火灼伤,林霁尘强忍着不适,在洞口设下结界,免得小徒弟进来看到这一幕。
等到林霁尘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三日之后。
他撑着一口气回到藕身,将肉身收起来,整个人躺在床上,累的都不想喘气了。
“师尊。”墨银追一直守在外面,感觉到结界消失之后,立刻冲了进来。
当他看见师尊躺在床上时,脸色苍白豪无血色,浑身冰冷的好似一具尸体,瞬间心慌了起来。
“师尊!”
“我没事。”林霁尘摇了摇头,他只是太累了,修补时元神耗费过度,这会儿又换回藕身,冻得厉害。
“银追,让我靠靠。”
往年的时候林霁尘也是这般熬过来的,只是体验过了小徒弟身上的温暖,似乎就迫不及待地有些怀念了。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难怪。
墨银追脱掉外衫,让师尊枕在他腿上,将衣服盖在师尊身上,随后将灵力缓缓地输入师尊体内。
“师尊,您舒服点了吗?”
感受到他冰冷的四肢逐渐暖和了起来,林霁尘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嗯。”
林霁尘这次睡觉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待在了一个纯白的地方,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
就在林霁尘好奇这是什么地方的时候。
忽然面前迎来了一个年轻男子。
“银追?”林霁尘瞧着眼前的男子,和他小徒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又觉得不是他徒弟。
年轻男子白色的衣裳外穿件红色的半透外衫,墨色的发丝垂在耳边,这般艳丽的眼色衣服,林霁尘从未在小徒弟身上看到过。
他的小徒弟五官虽然生得精致漂亮,平日里总是冷清的,像淡雅的雪,而眼前的年轻男子。
即便他和小徒弟有着一模一样的脸,细看下,他的眉眼微微上挑,五官更加艳丽些,莫名地让人感觉到几分难以言喻地勾人意味,像是三月桃花般惹眼。
年轻男子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他。
不言不语。
林霁尘有些奇怪,唤了他一声:“银追?”
年轻男子眼盯着他半响,随即,眼角处,一滴眼泪落了下来,那双望向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哀愁。
“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林霁尘皱眉,莫名心疼。
“别哭。”
林霁尘想走过去,安慰一下他的小徒弟,谁知当他靠近时,徒弟的身影便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
“银追,这是怎么了?”林霁尘不敢再向前。
年轻男子望着他,泪眼含笑,“师尊,我知这是梦,若梦是真的,那该多好。”
随即,林霁尘又见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不,我宁愿自己受着,也不愿师尊代我受这些苦难。”
“蛤?”林霁尘越听越迷糊。
半响,他终于静了下来,望着他的眼眸含情脉脉,如剪秋水般。
“师尊,弟子太久没见您了,太想您了,弟子……可以抱一抱您吗?”
什么太久没见,明明这会儿他应该还靠在他怀里睡着的。
年轻男子一步步向他走来,林霁尘却看着他漂亮的到几乎妖艳脸越来越模糊,随后在碰触他的那一刻,彻底消失了。
仿佛一阵微风拂过,林霁尘抱了个空,他茫然地睁开眼,天边亮了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现实。
刚才好像是在做梦,可是这梦未免也太过于真实。
林霁尘摸到身边躺着一具温热的身体,他侧过头一瞧,才发现自己竟然枕着小徒弟的胳膊睡了一晚上。
他看了看徒弟的脸,五官和梦里那人一样精致好看,却与那人感觉不同,细致地看,他小徒弟的眉毛浓密一些,眉眼间满满的少年气,睡着的时候神情微冷,完全是两个人。
林霁尘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随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回想起昨夜的梦,林霁尘有些心绪不宁,“昨天晚上,难道我梦到的是书里墨银追吗?”
上一世的他没有重生,上一世的墨银追便会向书里的剧情那般走。
“小金书?在?”
“说句话?”
忽然,林霁尘意识到,他那本在他识海里的金色小书好几日没有说话了。
平日里有它叽叽喳喳,也算是有趣,这些天他比较忙,什么时候金色小书便开始沉寂了?
林霁尘将它拿出来,瞧着它那平日里活灵活现的五官,此刻像是睡着了一样。
难道书也会生病?
林霁尘翻开书,赫然发现,书上的那些鎏金般的简体字,全部消失,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剧情呢?怎么不见了?
像是在回答了他的疑惑般,书上金光缓缓汇聚出一排小字。
“天书重编,逆天改命者,重罚之。”
这时,林霁尘发现有些不对劲,四周的一切都好似停止了般,荷叶上的水珠儿滚落下,诡异地停在刚落下的模样;山风也静下,吹动着的悬崖边上的树保持着一个静止的状态,远处飞翔的仙鹤,定格在了画面之中。
世间万物,仿佛能动的只有他一个。
林霁尘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了金色小书上,若他没有猜错,应该是那所谓的天道出手了,真是好大的手笔。
书上说逆天改命的人,好像是在说他?难道是要重罚他?
林霁尘笑了,“喂,你这就不地道了啊,我要不逆天改命,这会儿已经渡雷劫挂了。我只想走条活路,你凭什么罚我?”
林霁尘手上的书像是卡BUG了一样,每一页都写满了“重罚之重罚之重罚之……”这几个字。
“淦。”林霁尘丢了书,“罚就罚呗,有本事来道天雷劈我啊。”
话音刚落,天空雷劫汇聚,林霁尘嘴角抽了抽,“我说的话你咋那么听?我说来道雷劫你就来?你是天道还是狗?还是听话的那种狗。”
天空顿时风云色变,头顶上的劫云也换了好几个颜色,从金色到最厉害的紫色,显然是气得不轻。
林霁尘冷笑一声,“呵,你要劈下来也完事了,就算我归西了,我徒弟的命格也被我改了,想让我徒弟受苦受难,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紫雷劈来,在劈到林霁尘头上楠枫的时候,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林霁尘感觉到自己头发滋滋地往上飞,摸了摸好像被电成了个爆炸头。
他有潮人恐惧症,这么潮的发型真hold不住,我真是谢谢您嘞。
这时,地上的金色小书忽然好像活了过来,慢慢地飘了起来。
它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第一眼就瞧见了林霁尘的爆炸头,愣了半响:“帅哥,你谁?”
林霁尘斜眼看着他:“你仔细瞧瞧?”
小金书揉了揉眼睛,“大佬,您怎么变成了这副尊容?”
林霁尘示意:“往上瞧瞧。”
这一瞧不打紧,金色小书吓得快飞了,“这这这……这雷劫怎么停在了你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