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呼救的声儿,众人一时都围拢过来,着急地倚着栏杆张望。
侍卫和宫人们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个跳下船,去救那在水中挣扎的苏婵。
碧芜也远远望着,却见那游在最前头的并非什么宫中内侍,而是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
因离得太远,她并未认出来,直到那人费劲将苏婵救上了船,碧芜才看清正是她曾在踏青时见过一面的永昌侯世子,那个承王的表弟,方淄。
可看苏婵的模样,似乎并不领这人的情,被方淄抱在怀中拖过来时,挣扎得比落水时还厉害,甚至还动手甩了方淄一巴掌。
这位永昌侯世子愣了一瞬,而后毫无怜香惜玉地将苏婵丢上了船,湿着一身衣裳骂骂咧咧地走了。
苏婵一身衣裙尽透,春衫本就单薄,这么一湿,贴在身上,其内光景便隐隐约约露了出来。
四面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投了过来,苏婵何曾如此狼狈过,她一把抱住自己,猛然抬头看去,眼神狠厉,低喝道:“都看什么看!”
听闻苏婵落水的消息,喻澄寅疾步赶来,一把接过婢女手上的衣衫,给苏婵披上,“阿婵姐姐,你没事吧?”
苏婵垂下脑袋,少顷,双肩微颤,忍不住啜泣起来。
哭了好半晌,她蓦地抬首往一处看去,面露委屈,颤些声儿道:“萧二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不过过来与你招呼一声,你缘何要推我下水!”
碧芜陡然一惊,她没想到苏婵绊她在先,反自己遭了殃,如今竟还将这罪名推到她身上。
她张了张嘴,正欲说什么,就听一侧萧毓盈的声儿骤然响起。
她快步行到苏婵前头,毫不留情道:“苏姑娘这话可真有意思,分明是你自己摔下去的,凭什么将这个脏水泼在我家二妹妹身上。”
见萧毓盈出面维护她,碧芜颇有些惊诧,但很快便觉得正常。她这位大姐姐虽爱跟自家人怄气,可放在外头,是绝对不允许旁人欺负家里人的。
苏婵闻言冷笑了一声,“大姑娘是二姑娘的姐姐,自然护着自己的妹妹,可若非二姑娘推我,好端端的我如何能掉下船去!”
方才那情势赵如绣亦看在眼里,也晓得是苏婵先使的坏,她不想多说什么,可看此时苏婵咄咄逼人,只得委婉道:“苏姑娘可想想清楚,方才二姐姐分明背对着你,如何能将你推到水中去?”
苏婵听得这话,不由得一愣。
入水前,她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有一只手推了她一下,她下意识以为是这位萧二姑娘报复她的,如今听到赵如绣这番话,才终于反应过来。
若不是这个萧二姑娘,那会是……
她将视线缓缓落在碧芜身侧之人上,尤其是瞥见他寒沉的目光时,双眸微张,一瞬间恍然大悟。
下一刻,苏婵便听他幽幽开口道:“赵姑娘说得不错,本王瞧着倒是苏姑娘先无意抬了脚,差点让二姑娘跌了跤,苏姑娘摔下去时,二姑娘方才稳住身子,既是如此,她如何推得了你?”
不知是落水惹了寒气,还是男人阴恻恻的眼神令她脊背一阵阵发凉,苏婵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垂下脑袋,再不敢多置一言。
喻澄寅蹲在苏婵身侧,也觉得今日她这位阿婵姐姐有些无理取闹,平时里再温婉不过的人,今日却令她有些陌生。
可见她这副瑟瑟发抖的模样,喻澄寅还是不忍心,试着打圆场,“阿婵姐姐才摔下水,定是因惊吓过度,以至于生了错觉。”
她说着转而看向碧芜,歉意道:“萧二姐姐莫要在意。”
碧芜有礼地一福身,“公主殿下严重了,臣女自不会放在心上,还是快些给苏姑娘换身衣服,莫要受了寒。”
喻澄寅点了点头,将苏婵扶抱起来,往船舱内去了。
游船上的动静很快便传到了陛下和太后那厢,待船靠了岸,船上负责的宫人和侍卫都被问了责。
太后、皇后还专门遣了人去苏婵屋里问候,送了好些调理身子的药材。
自打落水回来,苏婵便一直闭门不出,只她的贴身婢女说,苏婵受了凉,病得厉害,在榻上躺着起不来。
不过此事真假,便不清楚了,因当晚隔壁屋子传来好几次碎瓷声和怒骂声,银铃回来说,苏婵的两个贴身婢女脸上都挂了彩,上头红彤彤的手掌印清晰可见。
然碧芜并无心思去理会这些,因她又开始头疼起来。
原以为誉王的婚事会完完全全按上一世般发展,却没想到事情发生了变故,而她就是那个导致变故的最大缘由。
要想阻止太后赐婚,还得另寻法子。
翌日的围猎,苏婵自然没有参加,昨日丢了那么大的人,想她也不好继续抛头露面。
这围猎,自然都是男儿该干的事儿,至于女眷们,都坐在围场边缘的一座小楼上,饮着茶,吃糕食点心,拉闲散闷。
赵如绣与长公主住在一处儿,消息自然也灵通,见着碧芜,便忍不住悄声同她道:“姐姐可知道,昨日游船上不少人都被皇后娘娘召去问了话?”
碧芜摇了摇头,虽能猜到一些,但还是道:“皇后娘娘都问了什么?”
赵如绣往四下看了看,凑到她耳边,“自然是苏姑娘的事儿,依妹妹看,恐怕那苏姑娘是不得不嫁给永昌侯世子了!”
得知这个消息,碧芜倒是没怎么惊讶,毕竟纵然大昭民风再开放,可在水中搂搂抱抱,肌肤相亲过,那永昌侯世子定是要对苏婵负责的。
不然当初,苏婵也不会想了这么个法子逼得誉王不得不就范。
“唉,原还以为苏姑娘那般爱慕誉王殿下,往后兴许能成誉王妃,谁能晓得世事无常。”赵如绣轻叹了口气,流露出几分惋惜,“京城有名的才女却要嫁给京城有名的纨绔,苏姑娘这般傲气的人,将来的日子恐怕是不好过了。”
那永昌侯世子方淄的纨绔之名,碧芜从前便听过几分。
这人常年眠花宿柳,也曾为拍下妓子初夜在京城最大的销魂窟中一掷千金。若非他的风流成性,前头两桩婚事不至于到最后没了影,因人姑娘以死相逼也不愿嫁给他。
如今倒是好,若是上头亲自赐下的婚事,苏婵是无论如何也抗拒不了了。
拒了便是抗旨。
当真是算计不成,还赔上了自己。
碧芜垂眸思索间,忽觉手臂被人撞了撞,赵如绣冲她努了努嘴道:“姐姐想什么想那么出神,连皇外祖母叫你都没听见。”
她抬首看去,果见坐在前头的太后回过身来眉目慈祥地看着她,冲她招了招手,“小五,过来。”
碧芜颇有些不安地咬了咬唇,但还是起身乖乖过去了。
方才在太后身侧坐下,便被牵住了手,太后笑意温柔,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打你从应州回来,哀家还未找你好好说过话,怎看着小脸瘦了许多,可是最近没歇息好?”
“多谢太后娘娘关怀。”碧芜毕恭毕敬道,“不过前阵子来回路途疲惫,这才瘦削了些,过段日子便能养过来了。”
“那便好。”太后沉吟半晌,忽而凑近了些,缓缓道,“如今你父亲母亲那儿也去过了,他们若在天有灵,定然得了安慰,哀家觉得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碧芜心下一咯噔,果真和她猜的一样,她张口正欲说什么,却听太后紧接着道:“小五,你瞧着迟儿怎么样?”
太后口中的“迟儿”是谁,碧芜自然知道,因为誉王的名姓便是喻景迟。太后这话并非在与她商量,而是同她明示,她为她选的夫婿便是誉王。
她掩在袖中的手稍稍蜷紧,少顷,终是无助地松开,低声答道:“誉王殿下……很好,是个温柔良善之人。”
太后闻言面上露出登时几分欣慰,“迟儿是哀家看着长大的,性情如何哀家最清楚不过,他这些年被陛下派遣着东奔西走的,也未将自己的大事放在心上,到如今正妃之位都还空悬着,哀家思来想去,终究是你最合适。”
看着太后眼中的殷切,碧芜不知该说什么,恰在此时,楼外蓦然喧嚣起来,正是众人围猎回来了。
碧芜居高临下地看过去,一眼便瞧见了那个提着弓箭的男人,他似有所觉,抬首看来,正与她目光相撞,旋即薄唇微抿,冲她浅淡一笑。
分明这笑容如春风般和煦,可碧芜看在眼里,却顿生了几分烦乱,她蓦然撇开头,垂手将帕子绞紧了几分。
今日的围猎,拔得头筹的是太子,承王虽也收获颇丰,但到底差了一些,他眼看着宫人清点时,神情明显心有不甘。
紧跟承王之后的便是萧鸿泽,他则有所收敛,并未彻底放开手脚,想是不愿在这般场合下太过出风头。
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有所收获,就连被认为箭术不佳的誉王也猎得了一只品相极好的白狐,那白狐还被皇后看上,特意讨了去,想给体弱多病的小公主做一件狐裘衣裳。
因晚间永安帝还命人设了夜宴,围猎过后,众人都回住处准备,更衣梳妆。
然碧芜回屋后,却不忙着这些,反偷偷召开银铃,耳语了一番。
银铃听罢,面色微变,“姑娘,这……”
碧芜知道她在担忧什么,神色坚定道:“无妨,我都想清楚了,快些去吧。”
听她这般说,银铃迟疑了一瞬,方才点头出去了。半个时辰后,再悄悄回来,手上多了碗黑漆漆的汤药。
她将汤碗递给碧芜,见碧芜端过去毫不犹豫地要喝,还是忍不住出声阻止,“姑娘……”
碧芜动作一滞,冲她笑了笑,旋即强忍苦涩仰头将汤碗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