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强又是重重一叹:“两年前朗颂他妈妈得了肝癌,治不好,去了。半年多前,他爸下班路上救了一个轻生的小姑娘,自己却溺死了。”
孙谚识夹烟的手顿了住,好半天反应不过来,直到烟头烫到了手指他才慌忙松开了手。
“那……兄妹俩怎么过日子?”孙谚识问。
“难过呗,朗颂他妈治病欠了不少钱,本来就过得拮据,他爸死后家里彻底断了经济来源。再加上妹妹没人照顾,他就休学带着朗月四处打零工。”华强吐出一口白烟,“小颂今年本该读高三,如果他爸还在,他已经参加完高考,下个月该去大学报道了。”
语言是苍白无力的,无法准确描述出生活压向一个还在发育期的少年是怎样沉重的负担,孙谚识只是稍微幻想了一下,如果自己高中时候失去父母撑起一个家,照顾一个失聪的妹妹,他就已经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他用足尖碾了碾地上的烟头,又问:“听你刚才的口气,你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以前我三天两头就会去看他们一眼,给他们带点吃的。”
孙谚识接腔:“结果那小子又倔又傲,偷偷跑了。”
华强哼笑一声,被猜中了。
两个月前有段时间他特别忙,隔了一个多礼拜才抽出空来去见兄妹俩,结果两人租住的房子早已人去楼空,电话也打不通了,要不是今天这个报案,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找到。
“那你是处理俩小孩他爸那事时认识他们的?”孙谚识又问。
提起这茬,华强闷笑了声:“不是,他跟当年的你一样,跟人打架呢,被我抓个正着。”
“哦——”孙谚识拖长了声音,那朗颂脸上的伤疤和身上那丝匪气就不难解释了。
华强像是对读心术似的,一眼就看穿了孙谚识:“人家小孩跟你可不一样啊,你那是莽,他那是不得已。”
“怎么说?”
“他一个外来户,被人欺负了,不打回去以后只会被欺负得更狠。”
“也是……”孙谚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种事他读书的时候也不是没遇见过。高二时他们班班花就因为是外地人,经常被本地同学欺负,他帮过好几次。
今天真是够热的,两人在外面只站了几分钟汗水就噌噌往外冒。
华强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往巷尾的方向看去,感叹道:“这巷子还是老样子。”
孙谚识应道:“还能变出花不成。”
蓝楹巷所在的这个村子叫做蓝楹村,据说是因为村里有几颗漂亮的蓝楹花树而得名。
孙谚识没见过什么蓝楹花,在他出生前这一片就已经成了游离于城市管理体制之外的城中村。因为缺乏统一的规划和管理,蓝楹村这一片都是两三层楼高的自建房,不讲究什么户型,更没什么楼距,稠密地聚集在一起,成了这个城市的“疮疤”。
这个城中村阡陌交通,蓝楹巷是村里最长最宽的一条,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片城中村的交通要道。蓝楹巷全长一百来米,孙谚识家的房子处于中间的位置,总共两层。一层前厅被他爸妈弄成了铺面,后面则是一个小院和厨房,从小院里的悬空梯上去就是二楼的两个房间。
华强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问他:“你年纪轻轻的缩在这市井窄巷,不窝囊啊。”
孙谚识摊开双臂,深吸了一口八月滚烫的空气,笑答:“不窝囊啊,这里可是闹市中的净土。”
随着城市的发展,江城的中心往北迁移,以蓝楹巷为中心的这个城中村失去了改造的价值,条件比较好的原住民都已搬离,把房子租给了外来务工人员,眼巴巴地等着有朝一日这里被拆迁拿一笔拆迁款。剩下的则都是些没有条件买新房,或者地缘观念强,舍不得搬离旧巢的老人。像孙谚识这样还窝在蓝楹巷里的本地年轻人确实已经非常少,但也不是没有。
其实蓝楹巷的地理位置是不错的,出了巷子就是人民路,斜对面有一家二甲医院。即便他的店开在这么一条窄巷当中,生意也还可以,反正够填饱肚子。
华强笑哼一声,又瞪了孙谚识一眼:“你爸还是不肯回家?”
孙谚识无奈一笑:“是啊。”
回想着这几年来父子之间仇人似的针锋相对,华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没再多问。见时间差不多了,他掏出钱包拿了两百块钱拍在了孙谚识的胸口,正色道:“虽然可能性非常小,但是亲子鉴定还是要做的,这俩小孩要是这两天还来你这里,你帮我照应着,别让他们热着饿着了。”
孙谚识推开华强的手臂:“不用了。”
华强:“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孙谚识伸了个懒腰,自顾自走了,边走边说道:“允许你古道热肠还不允许我尊老爱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