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里,春桥对何凌山抱歉地一笑:“你我是兄弟,原本不该瞒着你,可近来事多,我就打算拖一拖,等你烦心事少一点再说。”
何凌山怎会在这个当口怪他,只道:“你要做父亲了,该由我向你道喜才是。”
“一句道喜就想打发大哥吗?”春桥和他开玩笑:“等我儿子出世了,你这个做叔叔的可要好好表现。”
何凌山听得一愣,真是想不到,如今他也要变成“叔叔”了。
青蓉静静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对于自己当下的处境,她似乎毫无不满,一心一意地伺候他们兄弟二人喝茶。她偶尔也看看春桥,眼底藏着无尽的柔情甜蜜,似是一张网,因她目光而频频扭头的春桥便是投身网中的雀鸟,自甘受困,乐在其中。
难道一对有情人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是这样傻的吗?何凌山颇为不好意思,不禁干咳数声,又问春桥:“家里人知不知道青蓉姐怀孕的消息?”
春桥道:“除了杏莉,都知道了。但又有什么用,他们都劝我把青蓉收作外室,另找一处宅子安置,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是真被气得不轻,竟将何宗奎的一干心腹老臣都骂了进去。何凌山坐着沉思良久,忽而道:“归根究底,他们反对的是青蓉姐的身份,假若青蓉姐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他们大概就无话可说了。”
春桥没好气地开口:“凌山,你怎么也说起废话来了,出身这种东西也是可以凭空变出来的吗?”
“怎么不可以。”何凌山挑起眉,反问得理所当然。
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春桥知道他是真的有了主意,登时无比惊喜,迭声催道:“这样火烧眉毛的事,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与何凌山相处几年,春桥知道这个小弟在亲近的人面前总是很好说话,料想自己恳求一句,何凌山必定会立刻告诉自己。谁知等他说完后,何凌山却仍是望着他,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教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春桥被那双漆黑剔透的眼睛牢牢盯住,居然莫名有几分心虚,没有再和他对视下去。
“大哥想知道的话,先答应我一个条件。”何凌山拨弄几下茶盖,终于出声了。
春桥还是头一回在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不仅没有不悦,反而十分新奇:“什么条件?你说,只要大哥能办到,我绝对不推辞。”
何凌山道:“以往你对义父的所作所为,自然有你的苦衷,所以我没有干涉。不过现在他得了重病,境况大不如前,你是否可以尝试放下当年的恩怨,宽容义父一点,就当是做体谅一个病人。”
春桥许久都没有答复他,一径沉默着,沉在眼底的不是为难,而是一抹愁绪。青蓉忍不住握紧他的手,倒反过来哀求何凌山:“凌山,给他一点时间吧,他烦恼了几十年的事,没有那么容易放下。”
“不用那么久,”出乎意料之外的,春桥陡然抢先道:“三天,三天后我必定给你一个答复。”
没料到春桥能这样快就下定决心,何凌山有点讶异,其实他先前那番话只是个试探,只要对方露出一点动摇,就已算得上是很大的收获。不过春桥此刻的妥协,是真的决定与父亲和解,还是听了杏蒙的话,想要成全他这个弟弟,这就不得而知了。
人总是得陇望蜀,一旦动了欲,就会有私心。何凌山当然也有私心,否则也不会被杏蒙说动,联同她来说服春桥。但春桥干脆得让他生疑,他没有立即答应,仅是沉吟一阵,十分认真地开口:“那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我当然会。”春桥露出一个苦笑:“你是不是把我昨天说的话当了真?唉,那是我逗你玩的,在你眼里,大哥就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吗?”
他毫不避讳地把青蓉的手贴在脸上,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在看见他病倒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后悔了。但我时时想起母亲,想起她被那个女人为难,直至合眼前都没有再高兴过,我又觉得自己的妥协是在背叛她……昨天你们突然问起那些话,我实在心慌,不知该怎样答复你们,只好胡乱说些笑话来搪塞过去。”
青蓉把椅子拉近许多,身子紧贴着春桥,借此安慰这个颓唐的男人。趁着春桥低头的时候,她忽然侧过身来,嗔怪地横了何凌山一眼,宛如责备一个不懂事的弟弟。
换做别人受了这一眼,必定可以找出许多理由来为自己开脱——有私心又怎样,如此处心积虑,诚恳劝告,难道不也是为了他们二人的未来着想?偏偏何凌山什么都不说,神情惭愧,一副甘愿受骂的样子,反而让青蓉不忍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