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天,咏棠才意识到,就算是无所不能的叔叔,也可能会有离开他的一天。
咏棠很害怕,害怕失去叔叔,也害怕去想失去叔叔之后该如何活下去。他在人前疾言厉色,背着人时,却很清楚自己没有与何凌山对抗的本事与胆量。偏偏眼下叔叔昏迷不醒,他徒有满腔的不安,也找不到排解的方法。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尚英捧着一只热气腾腾的杯子进来,旋即在他身边坐下,把杯子递给他:“喝了就去休息,我会替你看着。”
谁知咏棠没有接那只杯子,披着毯子一头撞进他怀里,怒气冲冲地道:“你怎么才过来?”
他的腔调里满是委屈,尚英只得放下杯子去抱他:“我去给父亲回了一个电话,走之前不是还问过你吗?”
咏棠仍旧很不满:“什么电话要打这样久!”
尚英早已习惯他的无理取闹,闻言仅是拍拍他的后背,什么都没有说。失去回应的咏棠反而安静下来,揪着他的一粒扣子拨弄,良久才吐出一句:“七哥,我害怕。”
尚英低下头看他:“怕什么?”
“我那位堂弟就会装模作样。”咏棠恨恨地开口:“在叔叔面前那样老实,现在没人管束他了,他就敢对我动手,偏偏叔叔手底下那些人还向着他!”
咏棠从来不怕在尚英面前暴露自己,他的软弱,他的小气和不讲道理对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些连温鸣玉都看不惯的小缺陷,只有尚英能够照单全收。他盯着尚英的眼睛,终于能把藏在心中的惶恐吐露出来:“要是他趁叔叔养病的时候为难我,我要怎么办?”
“要怎么办呢?”尚英居然笑了一下,直至咏棠忿怒地瞪大眼睛,他才俯下/身,在咏棠耳边悄悄回答:“怕什么,他要为难你,我就帮你对付他。”
暴雨过后,这个夜晚才真正有了些初夏的影子,月色清清朗朗,从窗棂一路淌到庭院里半开的石榴花上。这样的景色本该静赏,不料院子里的虫鸣刚刚响起,小院紧闭的门伴着巨响狠狠一震,霍然洞开。手电的光与车灯乱七八糟地照进院中,搅乱了一庭清静。
宅子里很快就灯光大亮,四处都是尖叫哭闹。数分钟后,宋雅如就从卧室一路被拖行出来,姜黎在后面匆匆地跟着,不住恳求这些不速之客把她放开,得不到回应又试图去掰他们的手。温家的打手素来不和人讲道理,被惹得烦了,索性将他一并捆起,同宋雅如一道丢在大门口。
姜黎腿软得跪不稳,只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早就准备好了一肚子替宋雅如求情的话,可看着满院子黑压压的人,他不知道该说给谁听。姜黎呆呆地盯着院门,觉察到身后的雅如依偎上来,将脸压在他肩头抽噎。他只得偷偷握了握她的手,还没来得及开口,忽见四周的打手往两边散开,一人慢慢地从人群中走出,立在他们身前。
来人他太熟悉,就算只凭一双腿,姜黎都知道他是谁。这场面不知该说是好还是坏,好的是求情的话终于有人听了,坏的是见到对方,姜黎羞愧得根本开不了口,他连抬头看对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安分守己了二十几年,万万没想到犯过最大的一道错,竟然报应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
宋雅如比他惊慌得多,何凌山刚蹲下,她就抽着气往姜黎背后躲,一面尖叫申辩,说她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不知道。没听几句,何凌山已不耐烦地捏着她的脖子,将她一把拽到面前:“我不想杀你,也请你体谅体谅我,少让我听些废话。”
他的轮廓在惨白的灯光下愈发分明,双眼漆亮,有种不近人情的生动。宋雅如被掐得几乎喘不上气,含着满眶的眼泪瑟瑟发抖。就算她早就知道何凌山与温鸣玉关系密切,但以往她都把他看做一个漂亮的同龄青年,顶多话少一些,从未忌惮过他。直至他翻脸的这一刻,雅如才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不管对朋友多么细心周到,何凌山依旧是和温鸣玉一模一样的人,不是她能够招惹的。
早在她找上姜黎的那一天,她就猜想过自己的下场,燕南是温鸣玉的天下,她与他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可知道又有什么用,倘若没有敬渊,她父兄的生意早就无法再做下去,她也没有如今优渥的生活,好处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见雅如面庞渐渐涨得发紫,姜黎也顾不上害怕了,用力向前一扑,撞在何凌山身上,无措地恳求道:“小盛,求求你,你别杀她!”
被质问的明明是宋雅如,他却哭得比她还厉害,不住地发抖,胆量就像从前一样小。或许此刻他眼里的何凌山仍是他记忆中那个盛欢,贫弱拮据,会因为一笔钱被人追得东躲xī • zàng,遇到麻烦也只能豁出性命去挣扎。姜黎握住他的手,抬着一张涕泪横流的脸看他:“你有话想问雅如,我会劝她告诉你,你别shā • ré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