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鸣玉看他一眼,神色平和地道:“近来倒很难得看到你到珑园做客,你的父亲还好吗?”
尽管搞不清楚对方是不是故意这样问,尚英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他老人家在家闷得太久,有些上火,不过身体是好的。”
“他休息的时间,也不会有太久了。”温鸣玉在椅子上坐下,又道:“听凌山说,你最近帮着温家做了不少事情,我作为长辈,理应给你些奖赏才是。”
不说奖赏还好,一提到奖赏,尚英浑身寒毛倒竖,疑心这是对方给自己准备的一道陷阱。他看了站在温鸣玉身后的何凌山一眼,那人倚在椅背上,专心致志地拨弄着暗绿色的椅垫子,根本没朝他看。
他暗暗咬牙,正欲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却听温鸣玉继续说道:“你的父亲不久之前对我说,再过不久,他的职位或许将有变动。等到那时候,就没有那样多的精力带手下的兵了。所以他打算分出一部分人马,在几个儿子之间找出一个合心意的,替他领着这帮兵。”
这话岳端明从未对他提过,尚英愕然地看着对方,耳边嗡嗡作响,头一个念头竟是:自己先前一直帮着阮令仪对付温家,现在该到温鸣玉与他算总账的时候了。
偏偏温鸣玉也像是故意折磨他一般,久久地打量他,等到尚英汗流了满背,才道:“我已向他举荐了你,他没有拒绝。”他端起佣人斟好的茶抿了一口,那双漆黑柔和的眼睛仍带着笑意:“我一向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你应当很清楚。”
尚英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怪错人了,指定他做今天这桩事的,从来都不是何凌山,而是温鸣玉!对方是想借这桩事小小地惩戒他一番,亦是向他发出警告,要是他下一次再做错事,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放过了。
任何人遭遇这一番耍弄,恐怕都要有脾气,何况是尚英。然而温鸣玉方才给出的那道奖赏太符合他的心意,说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也不为过,尚英心中几度起伏,最终只能按捺下情绪,面无表情地应道:“谢谢您,温叔叔。”
尚英很快就告辞了,望着他僵硬的、暗含怨怼的背影,何凌山忍不住也笑起来:“我还没来得及问问我舅舅那边是什么状况,你就把他气跑了。”
温鸣玉道:“要不要让管家把他叫回来,让你详细地问一问。”
听出这是一句玩笑话,何凌山摇摇头,忍俊不禁道:“我还是对钓鱼更感兴趣一点。”
第一百一十四章
钟司令坐在沙发上,包厢里很静,下午三点的大太阳从厚厚的窗帘中挣扎出来,在桌沿泼出好大一滩。他刚刚掏出烟盒,对面便传来一句“我闻不惯烟味”,只得悻悻地揣回口袋里,随便地把手往桌沿一搁。这一搁,却又龇牙咧嘴地不住抽冷气。包铜的桌面早被烤成了一块烙铁,钟司令捏着手背检查,好大一块皮子都通红了,忙从杯子里倒出冰水往手上浇。对面的令仪不作声地看着,鄙夷从他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不加掩饰地照出来。假使视线能像阳光一样有温度,钟司令恐怕早就给他看成了一个熟透的人。
等到对方终于忙完了这一通,他才问:“那位巡查使是怎样的人,你当真弄清楚了?”
钟司令黧黑的脸都被看得泛出红来,粗声粗气地道:“他不讲人情是出了名的,我在宣城那几年,最怕的就是撞在他手上。你尽管放心,温家要是能买通他,我这官也不用再做下去了。”
然而这对于令仪来说,实在算不上是什么牢靠的保证。因此他漠然地开口:“要是出了岔子,我未必有事,可你一定逃脱不了干系。还请你千万慎重。”
钟司令身子前倾,刚要把手肘往桌子上放,又像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挪了个位置,压低声音道:“阮先生,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不把握,我们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温家光一个何凌山就那么难应付,现在温鸣玉也回来了——时间紧迫呀!警局那帮不中用的东西,先前我就让他们案发当天就把人拘回来,可我哪里知道,他们只带回来一个女人。这女人把那帮蠢材耍得团团乱转,什么都没问出来不说,第二天还巴巴的把人送了回去。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温家的人,叫我怎么办呢?”
那日在珑园遭遇温鸣玉,显然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以致他说到后半段,竟忍不住向令仪大倒苦水。令仪眼皮垂着,这样一长串话,他唯独听到了四个字——时间紧迫。时间紧迫,连阮鹤江也这么说,父亲留给他的期限快要到了。他用手指按着眼眶,重重地揉搓几下,昨天他一晚上没有睡,本已打定主意不再插手燕南的任何事,立即启程回沪清的。但早上接到钟耀宗的电话,他还是来了,他想要报复。那伺候过敬渊的佣人必定是温鸣玉故意送来的,为的就是击碎他对敬渊的信任。令仪恨透了这一整件事,恨骗他的敬渊,更恨揭破这谎言的所有人。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想要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