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完完全全能够安顿下来的时候,西边的太阳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山头,它金色的余晖早已消散不见,剩下的光芒也就只能勉强照亮山头附近的一小片蓝青色的天空。从这里往外看去,整片街区,估计乃至城市,都是死气沉沉的黑色。没有街道的灯光,连闪耀的炮火,别的什么人造机器发出的微光都不曾见到,只有我们栖息的这里尚有整座城市唯一的光源。
我们虽然没有选择去那个双层商场休息,不过我们也距离不远,就在附近。
之前开车路过商场那里的时候,吉米曾停留观察过几分钟,此间,我不经意的往商场内部瞧了几眼。因为这里没有电的缘故,即使商场门口树立着好几扇两人高落了一层薄灰的落地窗,但依然无法看清商场的内部。从我的那个视角...不对,我要更正一下说法!应该是从任何外部的视角看去,唯有一片漆黑。
鬼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是不是遍地的尸体,是不是在黑暗的角落阴冷的柜台后面藏着几只伺机待发的恐怖感染体。
我们果断放弃,不想冒那个险。
在董庆的带领下,我们寻得一家防盗铁门尚未被破坏的还算安全的百货小超市。众人不用多商量,一拍即合,今儿就打算在那度过这个夜。
......
“你的车电量还有多少?”吉米靠坐在空空如也的货架旁,对一旁正在看着董昊对着手头的肉干大块耳朵的董庆说。
董庆的嘴角旁不经意多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听闻吉米问他,他扭过头来,将手中的一袋果脯递给了吉米:“我没怎么留意。今天从一早就在开车,基本上没怎么消停过。这样一天算下来,现在估计也就剩下个百分之十的电就已经不错了。”
吉米摆了摆手,示意不喜欢吃果脯。
董庆撇了撇嘴,然后把装有果脯的袋子递给了我:“别推辞,也别告诉我你和你叔叔一样不喜欢吃,我知道你都盯着我的袋子好久了,自从我撕开你就没移过眼睛。”
我尴尬得笑了笑,接过了他的袋子。
“你放心了吃,别拘谨。我这包里还有好几包呢,多得是。”
我再度笑了笑,笑的有些生硬。
“我的电也不多了。”吉米叹了一口气,“刚才我下车的时候看了一下,现在也就剩下百分之八的电。估计还不够我走出这片城区的。”
我默默地嚼着口中的果脯,然后听着他们两个之间的对话。
“我不在意这个电量,是因为我本来就没想着能够开这电车能走多远。”董庆淡然说道。
“在保护区,他们提倡使用电车,那是因为目前的汽油柴油等燃料资源根本就不够我们所有居民使用的,光守城部队用的就已经够节俭了,哪里来多余的资源给我们这些百姓享用。”
“那时候用电车,一个是节约资源的需要,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咱们西部阴雨天气少,太阳能供电相对于其他会比较充足。但是那太阳能供电矩阵的东西都是些笨重的大物件,一旦说是出个什么意外事件,就比如说我们现在这样,哪里能够随身带着到处跑?”
董庆开始发愁,他的右手娴熟得从右口袋里抹出来一小盒烟,抽出了一根,正打算放在嘴边抽,却就在打火机打着的火苗快要烧到两根指头夹着的烟尾时,他忽然又收手了。
我看着他默默地把手头的烟收起来,装回了自己的口袋里。
“哦?好东西啊,你居然还有存烟?”吉米的神情似乎有些变化,眉头之间似乎微微紧实了一些,“自从‘禁令’实行之后,烟已经成了抢手的绝品,一克千金,你这些品质不错的香烟,在‘暗街’能卖不少的价钱啊。”
董庆尴尬得做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但是基本上是皮笑肉不笑,原本散发着神采的眼睛也渐渐变得有点遮遮掩掩。
“你都把烟掏出来了,咋又不抽了?”吉米忽然问。
“习惯了习惯了,都是些老习惯,一发愁就喜欢嘴里叼根烟,真的很难改掉。”董庆眼中的光亮瞬间消失,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苍桑沉重,“我不抽啊,那是因为我想起了我的爱人。她以前特别讨厌我抽烟,她见我抽烟就气不打一处来,那是见一次打一次,又是上拳头又是上扫帚的。”
董昊听到他父亲再讲母亲的事情,扭过头来看了一眼,眼神和表情似乎都在透露着一种不情愿。
“来,吉米兄弟,要不来一根?”董庆从兜里再次掏出烟盒,盒盖半开不开。
吉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用:“看样子你们小两口的感情生活过的不错。”
“哈哈哈,那倒不是。她那个人脾气确实有趣的很,怎么说呢...就像那个...那个雪碧,平时不干个啥,放在那里就像是一瓶白开水,没啥特别的,也没啥脾气,能和你正常聊天,也能小打小闹,但是你一旦惹她不高兴了,那就完了,那简直是....真的是一晃就炸,一晃就炸,一旦炸起锅来,那你就根本不能和她讲道理。但是也就是因为她这个烂脾气,我和她在一起之后就经常吵架,闹矛盾,以至于在灾前那段时间,我们还在忙着搞离婚。”
听着他的形容措辞,极具喜感,我差点没把嘴里嚼一半的果脯给喷出来。
“后来......”
“后来怎么了?”我忽然插嘴问了一句,就出于好奇。
董昊这个人,虽然说是表面看起来非常外向,为人开朗,但是他从没跟我讲过他自己家的事情,一丁点都么有,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每次和他语音电话打游戏的时候,只要他家里有人回来,他都会挂断电话,亦或者关麦静音。
“后来,这件事情就发生了。”董庆说道这里就完全没有了方才谈论董昊母亲时候那般愉悦。
“我和她刚刚有了董昊没多久。那时候,他还很小,三岁出头。本来生活嘛,就和以前一样,正事没多少,琐事一大堆。就是上班,回家,带孩子,吵架,闹着要搞离婚,该进行的还是在进行,还都那么’井然有序’的。谁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突然在大街上碰到这样的事情…那也是刚刚灾变...没有预警,也没有什么防范。人们走在路上,莫名其妙的开始发疯,那就简直跟野兽一样,见到活人就开始疯咬,而且咬完就扑向下一个,完全不像今天中午看到的那样…一群感染体都围着一个人撕咬?不像...完全不像。”董庆说着说着,呼吸就急促了起来。
“那时候的我们对于这个东西是个什么原理基本上是一无所知,我们不清楚这种病是怎么来的,需要采取怎么样的防范措施,需要戴口罩?还是需要完全不和别人接触?还是空气传播?需要完完全全的隔离?唯一知道的也就是在新闻和电视台上播报的那一点消息,什么M国这个这个州多少多少被感染者,欧洲哪哪哪的什么什么机构又有了新的惊人发现。都是些非常无用的消息,对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抵抗感染体一点点实际作用都没有,什么建议居民都关好门窗,待在家中等待后续救援?在那种程度的情况下,那简直就是放屁!当时大街上都是军队警察在到处开枪击杀发狂的人!商店和店铺早已经关门的关门,被抢的被抢,且不说这种混乱的情况会持续多久,家里的粮食储备够不够,就那些东西?不但跑得很快,而且能够轻易的破门窗而入,即使是那种强化的玻璃,和稍微质量差一点的防盗门,也能在几分钟之内给你撞开!”
听着董庆的讲述,处处暗示着当时的感染体的强悍与凶险,但是好像和我们今天所碰到的感染体有一定的出入,像今天遇到的感染体,虽然说力量在一定程度上是有的,但是感觉感官方面就差上了许多。
不过听董庆的讲述,他原先好像也不是本地人。
“我不知道现在的感染体到底都怎么了,那时候的感染体,一个一个机敏的很,嗅着你的气味,听着你的声音都寻来了。当时我们在家中被围困了四天,楼道里时常听着有那种惨绝人寰的叫声,我们一直躲着,直到实在没有粮食了,就尝试着带着她和孩子逃跑,想着去外面碰碰运气什么的。说不定能找到个安全的朋友家,或者是警察,说不定……但是出门没多久......那些东西突然出现……我必须保护孩子,于是它们就抓走了她......”
董庆的脸色变得痛苦,瞳孔变得越来越小,从中看出了那种身临其境的恐惧:“那些东西抓走了她...当着我的面...把她.....我是爱她的,我真的...在她生命之中最后的那段安宁的时光里,我们居然做的最多的事情,是争吵...争议最大的问题,居然是离婚......我现在肠子都快悔青了。”
董庆如鲠在喉,他慢慢从自己的背包里摸出了一本红色的小本本,封面的底端烙印着三个镶金大字——“离婚证”,他把它攒在手中,半晌又放了回去。
“你知道么?现在我们用的离婚证是新版的,里面的内容已经和老版本的完全不同,而旧时的离婚证上的话是这么写的:凡为夫妻之音,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和,彼是冤家,故来相对。既已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gāo • guān之主,解冤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此证......即使是这些充满悲凉的祝福,现在也已经无法实现了。这个,是我和她彼此之间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不是爱,而是恨,不是别,而是离。”
董庆说着说着,就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他的右手急忙着摸出口袋里刚才塞回去的烟,然后放在嘴边点了起来。
“抱歉,我的错,提到这个话题,让你想起了伤心事。”吉米轻轻拍了拍董庆的肩膀,然后从一旁的布袋里拿出一盒曲奇饼,递给了董庆。
董庆见到他手上的那一盒曲奇饼,总算是挤出了一点点笑意:“无妨无妨,这么珍贵的东西,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算了算了,别聊我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董庆深吸了一口烟,让烟在他的肺中多停留了一会,方才慢慢吐出来。感觉随着烟雾的吐出,董庆的心情也舒缓了许多。
“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董庆凑过来,略微小声的问我。
“她已经醒了,在那边柜台后面躺着。”我瞥了一眼柜台。
“真是个苦命的娃,本就没有妈,现在又没了爹,这个世界上,现就剩下她自己一个了。”董庆感慨。
“没事,她还有我...们。”我回答。
一提起这个,我心中就不免有些难过。
自从她醒来,到现在为止,就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任何一句话。而最让我担忧的是,她居然也没有带上自己最常带的耳机听手机里最常听的歌。她就是呆滞得盯着眼前任意的一方之地,不哭,不闹,就是那么单纯的盯着,整个人如同失去了灵魂一般的心灰意冷。
她这样的状态,我根本找不到任何的方式或者说空隙去开导她。
或许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吧。开导?还是留给别人算了。
“她吃东西了么?”陈哥的母亲在一旁关切地问,我摇了摇头。
“可怜的孩子,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大半天不吃东西这身体不就垮了么。”陈哥的母亲从自己随行的行李当中拿出了点吃的,打算起身给徐俪丽送过去。
“阿姨,我想您现在还是别给她送吃的了吧。我觉得她不会吃的。”我忽然开口,我觉得她现在可能根本就不在乎吃不吃东西,她最想要的应该就是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
“这吃东西哪里是想不想吃就能简单说了算的?她吃或者不吃,我也总得先把东西送过去。这可怜的孩子...现在总得需要有人关照关照。”陈哥母亲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还是拿着手中的食物送了过去。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手中的一瓶矿泉水,一袋肉干和一条面包,视线随着陈哥母亲过去之后就一直停留在了柜台后面,果不出我所料,我并没有听到其他的,比如撕开面包包装的动静,就只听见了她一个人在那劝说的声音。
过了一会,陈哥母亲回来了,虽然她手中拿着的食物不见了,但是从她无奈的表情之中可以看得出来,徐俪丽并没有吃。
天越来越黑,很快,整个超市里面区区手机自带的光线已经无法支持我们清楚视物了。
超市入口的两扇防盗铁门已经被我们从里面锁上,而且所有的玻璃门窗都已经降下了百叶窗,这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我们在超市里面的光不会吸引到外界可能游荡的某些东西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