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
第一次,当它本可进取之时,却故作谦卑;
第二次,当它在空虚之时,用爱欲来填充;
第三次,在困难和容易之间,它选择了容易;
第四次,它犯了错,却借由别人也会犯错来宽慰自己;
第五次,它自由软弱,却把它认为是生命的坚韧;
第六次,当它鄙夷一张丑恶的嘴脸之时,却不知那正是自己面具之中的一副;
第七次,它侧身与生活的污泥之中,虽不甘心,却又畏首畏尾。”
我对纪伯伦这个人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他与同时期的鲁迅、泰戈尔齐名,但无论是他的作品还是二十世纪中叶之前就已经彻底结束的生平,除却以往课堂上老师提过的只言片语以外,其他的应该是一无所知。
纪伯伦是画家,是诗人,他的一生就如同他的作品一样流淌着彩色的眼泪,勾勒着黑白的微笑,令人悲伤而又觉得凄美。
他应该是死于肺结核——就和其母亲诞下的诸多子嗣一样,肺病就像是来自家族的荒诞诅咒,但是她的母亲却死于癌症。
他前半生爱情经历坎坷,后半生并无婚姻,而在他逝世之前的二十多年里,却爱上了一个无法对这份真挚且难得的情感做出答复的人。他和她成为了一生的挚友,彼此之间来往信件结以纽带。应该是叫“玛丽”,从相爱开始,以朋友的身份结束。
都说艺术家是多愁善感的,事实大多也都是如此,但是人们却也忘记了,艺术家的生平往往也是悲惨的,事实大多也是如此。
为什么我会突然想起这些?
这就形如陷入泥沼之人,黝黑发臭的泥浆没过了锁骨,却还想着明日的早餐。
荒诞派都没有我这样荒诞。
若是说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都会“回光返照”,脑子里闪过的事情不应该是有关自己的经历和生平么?
与我无关之人为什么却要在最后的关头占据我这点残余?
我睁着眼睛,漆黑且模糊的画面一点点清晰,过往熟悉却无缘再见的面孔一张张闯入我的视界,他们都带着微笑注视着我,眼神之中倾注了装不下的关怀。
“小胖...你们也在.....”
啊...
原来是这样。
死亡一直是神秘的。
估计永远也不会被揭秘。
因为没有人能够跨越那道门之后回来,告诉还活着的人门那边的景象。
“这就是...天国么?”
能看到已死之人的面孔,大概只有自己也已经灵魂升天才能得以相见。
另一个熟悉的样貌走近我的身边,淡蓝的长袖衬衫,深蓝色的牛仔裤,差不多齐肩的短发,鼻梁架着通透更像是平镜的边框眼镜。
我立马就辨认了出来。
她的一只耳朵上依旧挂着那根白色的有线耳机,奶白的细线从右耳牵引到右裤兜口袋里。
这年头谁还用有线耳机啊?
当时第一眼在报告厅里见到她的时候,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吸引我的也正是这一点。
为什么我会在数十人齐聚一堂之中偏偏抓住了她?
现在回想起当时围在一起共同商讨未来路途的那一群素不相识之人,绝大多数都已经记不起面容、衣着和声音。
人遗忘一个人最先遗忘的是声音,其次就是相貌,最后就是行为。
而碰见到她的第一眼,强烈的离群感就像是一座屹立在高出云端之上的山巅的神像,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边与水平面成八十度夹角的崖角,让我记忆深刻,无法淡去。
冰冷的气息之中包裹着赤红的鲜花,绝境的山谷之中生长着百尺高余的苍松,通透的眼镜是一扇精心打理的窗户,月白的耳机是一栋闭锁寒冬的房屋。
她依旧是这么的高冷。
而这份高冷的背后又多了些无法融化的坚冰。是因我失误,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半残的感染体咬伤致死的悲痛;是我在感染体逼近之际抛弃对他们的营救,自己躲在远处偷生的失望。
更可笑也可恶的是,我在逃跑之前居然还告知她我要逃跑,这比掩耳盗铃、做贼心虚还要狂妄,告诉受困之人“我要抛弃你独自离去”,还征求她的同意。
“徐...”
流出来的眼泪感觉不到温度,正如我当时的心一样令别人觉得冰冷。
“对不起...对不起...我食言了。”
在这里看见她,比知晓我出现在这里还觉得难过。
如果她不在,说不定她还在。
当时残破而形变的破口,除了我较为瘦小的体型能够勉强穿过,另一个有可能逃脱的就是她。
而如果连她都没有成功逃脱,那么其他的所有人......
“我去,居然哭了,士别三日也不至于以泪洗面吧?”
小胖的口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又幽默。
徐俪丽在我身旁蹲下,探出左手,轻缓得拂起沾黏在我额头上的碎发,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我炽热、疼痛且麻木的额头,一瞬之间好像把我拉到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