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颓玉不问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殷予怀微微有些沉默。
他怔了一瞬,还是说道:“为何要如此相问?”
颓玉一把饮下杯中的酒,倒在桌子上,殷予怀已经看不清他的脸。许久之后,呢喃声才从颓玉的方向传来:“可是,我觉得,她不喜欢我。”
声音闷闷的,听着反而比之前清醒了不少。
在殷予怀看不见的地方,颓玉愣愣地睁着眼,他的手握着空荡的酒杯,眼眸中没有一丝醉意,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痛苦。
但是,殷予怀瞧不见,只能听颓玉一声又一声的呢喃。
说了四五句,左右都是身份问题。
殷予怀怔了怔,突然想起从前的自己。如若抛开那些他不愿意想到的事情,如今的颓玉,同他在废院中的时候,其实很像。
身份所困,恍若泥潭。
殷予怀安静地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待到颓玉停下左右就那么几句话的呢喃的时,殷予怀望着颓玉,不紧不慢地说道:“以梁鹂的身份,并不需要一个位高权重的夫君锦上添花。”
颓玉缓缓抬起头,手将酒杯握紧。
殷予怀没有看颓玉,轻饮下一口茶后,继续说道:“在下从前去楼中寻过你,你还记得在下当时问了你什么吗?”
颓玉此时清醒了些,垂着眸:“记得,你问我梁鹂是否离开了幽州。”说到这,颓玉的眼皮颤了一下,殷予怀瞧见了,但是并不在意。
梁鹂便是霜鹂,那当初,颓玉便对他说了谎。但是,如今已经不重要了。无论颓玉为何要说谎,他都不会再去计较这件事情。再提出来,便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殷予怀斟了一杯茶,给颓玉递过去。
“当时,在下只是想确认一番,梁鹂是否为在下的故人。”殷予怀声音很平静,就好像那些事情,已经都过去了。
颓玉接过茶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有些忐忑地问道:“那,梁鹂...是公子的故人吗?”
殷予怀轻摇头:“不是。”
殷予怀回答的实在太快,以至于颓玉有一瞬间怔住。
殷予怀垂下眸,便当做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声音很平静地开始讲述从前的事情:“梁鹂同那位故人长得十分相似,但是她不是在下的故人。在下来幽州,本是因为同那位故人有一个约定。颓玉,你去过汴京吗?”
没有等颓玉回答,殷予怀已经继续说了起来:“汴京的冬天很冷,是那种雪可以埋住人半个身子的冷。那时在下便同那位故人约定,如若以后有机会,会陪她去一趟幽州。因为幽州一年四季,都很暖和。即便是在冬日,也只有细细的雪,还不等落到地上,便已经化了感觉。”
颓玉望着殷予怀,唇张开了一瞬,却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殷予怀手松开茶杯,声音有一种宁静:“在下是来幽州之后,才遇见梁鹂的。初次相见时,在下还以为梁鹂便是在下那位故人。因为她们真的很相似,身形,容貌,这未免有些过于巧合。但是,后来的事情,你也知晓了,梁鹂自然不是。”
像是终于讲到了正题,殷予怀望向颓玉:“你知晓为何会有那么多巧合么?”
颓玉手在桌子下轻握紧:“不是...因为是巧合么?”
殷予怀浅笑着摇头:“自然不是,世间的巧合,是很少的。在下来幽州之后的一切巧合,都是梁小姐故意安排的。从最初的相遇,到后面的认识,梁小姐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要在下为她做一件事情。”
颓玉像是隐隐猜到了什么,眼眸轻微颤抖,他撇开殷予怀的话,小心问了一句:“那公子,可会怪罪她?”
殷予怀犹豫了一会,随后轻声说道:“没有怪罪过,从来没有。”
“为何?”颓玉不解。
像是想起了什么,殷予怀眸中有了些笑意:“颓玉,世间有些东西,错过了就不再有。在下其实很欢喜,在没可能之后,还曾看见过一丝希望。即便这丝希望最后破碎了,但是曾经存在过,对于在下这般的人而言,已经足够了。”
“梁小姐那时想方设法接近我,制造巧合、偶遇,同在下成为好友,都只是为了一件事情。”
殷予怀望向颓玉,唇抬起:“她是为了你。”
颓玉有些茫然:“为了...我?”
殷予怀有些诧异,颓玉为何会不知道。但是梁鹂未同颓玉挑明的事情,他如今说破了,反倒是他的不是了。殷予怀想了想,稍微透露了些:“那段时间寄往迎春亭的书信,都是在下派人送上去的。”
颓玉眸子瞬间清醒了不少:“这个身份,是公子为我...”
殷予怀没有否认,只是说道:“如若真的要说,是梁小姐为你寻来的。是梁小姐心意在前,在下不过是顺水推舟,颓玉,她很爱你。”
殷予怀惊讶于自己能够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番话,乃至于那声“她很爱你”,他说的也恍若平常话。
他望着面前的颓玉,眸中不知为何有些清浅的笑意。
曾经他以为,亲眼见到梁鹂深爱别人的模样,已经是这世间最残酷的事情。从前他如何都不能想象到自己有一天,能够如此平静地说出“她很爱你”这四个字。
他像是真的放弃了一些什么。
这种感觉,其实也没有那么坏。
喝完最后一口茶后,殷予怀拍了拍颓玉的肩膀:“不要让她失望。”
颓玉似懂非懂,似醉非醉地点了头,临出门那一瞬,颓玉浅声道:“公子待颓玉不薄,是颓玉对不住公子。”
“没有什么对不住的。”
殷予怀望着颓玉走远的身影,淡淡地收拾了一桌的狼藉。
他看着那壶喝了一半的酒,想起最后颓玉清醒十分的模样,轻轻地弯了唇。
真的没有什么对不住的,他和梁鹂之间的困阻,从来都不是颓玉。
那是什么呢?
殷予怀或许给了自己答案,或许觉得那个答案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他望着窗外的月亮,夏日的月,总是要皎洁些。
不是春,不是冬。
夏和秋,都很好。
*
颓玉直接去了梁鹂的房间。
轻敲门之后,颓玉推门进去。看见梁鹂正认真写着什么。
“小姐在写什么?”颓玉不敢打搅,只能轻声问一旁的青鸾。
青鸾罕见地沉默了一下,随后无奈道:“婚柬。”
梁鹂写完一封后,放下了笔,看向颓玉:“嗯,怎么回来了?”
颓玉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已经入夜了,颓玉再怎么,也不能在殷予怀那儿留宿吧。”
梁鹂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只是以为,你会醉酒了,然后昏睡在那儿。”
颓玉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明明已经没有酒香了,怎么小姐还是知晓了:“如若真的如小姐所说,若是颓玉醉酒,酒后再将小姐的谋划和事情,全都对着殷予怀说出来,颓玉此生都难以赎罪了。”
梁鹂被逗笑:“倒也没有那么严重。”
青鸾和颓玉都微微睁大眼,小姐的话,听听就好,别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