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把李惊蛰惊得原地清醒,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张老太太轻声说,“我看出来了,你是个爱学习的,怎么会不去上学呢?今天小尚过来时,我见你怕他怕的要死,心里就有个七七八八的猜测了。”
李惊蛰忍不住了,她把胳膊撑在床上,脸枕在胳膊上,无声地哭起来。她大哭了有一个多小时,张老太太在旁边不声不响,默默等她哭完,李惊蛰小声地把事情经过讲了遍。
“艹!这个王八羔子,我早就看出来他不是个好东西!”张老太太气得大骂,“龟孙!”
她说:“你别哭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狗咬人,人不应该哭,而应该站起来把它打死。”
李惊蛰不明白,什么打死,她小声呜咽,不明白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子,“他不是你学生吗?”
“我学生多了,”张老太太不屑,“当年我在X大执教时,想听我课的人从教室门口排到学校大门,刁爱尚算什么东西。我回平县他才有机会跟我说上话。”
李惊蛰心里一惊,X大?即使是她这么个偏僻小县城的学生,都听说过X大的名字,是全国的一流高校,一个县城里有一个考上这个学校的人要挂在中学门口,学校与有荣焉的。张老太太居然是X大的教授?
张老太太一看她神色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说,“你别不信啊,我家里还有我当年的照片和荣誉奖状。”
李惊蛰小心翼翼,“我没有不信,我就是想知道,您怎么不继续在X大教书?”
张老太太沉默了。
过了好久,她说,“有些特殊的原因……那个年代嘛,学校里搞斗争,我跟的领导被挤下去了。那时候我爱人身体不好,医生说北方的天气太干燥,不适合他的病,我就干脆陪他搬到了平县照顾他,湿润温暖,适合他。我就在平县当老师,再后来我爱人去世了,我也退休了。我儿子……哎,不说也罢。”
张老太太一谈到儿子就跳过,她把话题引到李惊蛰身上,“我家当年兄弟姐妹一共六个,家庭贫困,我爸有远见,硬是要我们读书,我就去读啊读,苦不苦?那时候读书可难了,每一步都费劲千辛万苦。我有个小妹妹,怎么也不愿意读书,我爸拿着笤帚打她多少次都不愿意。早早嫁了人不停生孩子去。”
“你不读书,你也想早早嫁人生子吗?”
李惊蛰想了想,嫁人生子挺好的,如果她能嫁给楚岩……如果他不打她,那她真是求之不得,做梦都要笑醒。想到这里,她想掏出手机看看楚岩有没有给她回消息,她忍住了手往兜里塞的冲动。她现在想嫁人也没机会了,她脏了,没人会要她,她配不上楚岩。李惊蛰眼眶发酸,“想啊。”
张老太太不吭声了。
过了很久,她轻声说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小尚的老婆,我见过。一个小学的老师,温温柔柔挺斯文的一个女人,二十岁就嫁给他了,他们还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是学校里大家羡慕的对象,小尚一下课,就回去带孩子,老师们都说小尚是个好老公、好爸爸。”
张老太太说起刁老师的老婆,李惊蛰才意识到,刁老师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她愈发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自己也不对,当时应该果断拒绝啊,如果果断拒绝,刁老师就不会硬来。她真厌恶自己优柔寡断的性格,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刁老师的老婆和孩子。
她的内疚又涌上来了,自己总有一种把事情越办越糟糕的能力。她越是想让生活变好,生活就给她当头一棒。
就如同现在,她和张老太太半夜谈心,李惊蛰以为事情变好了。不到中午,张老太太的儿子过来了,立刻把李惊蛰的生活打回原形。
张老太太六七十岁的人,她儿子倒是年轻,才三十出头。但外貌看起来不像三十出头,他眼圈凹陷,两个黑黑的眼袋挂在眼睛下,面色吓人的很。他已经到李惊蛰的家里闹了一通,见她家家徒四壁,把值钱的东西搬走了。这回来医院,不是冲着李惊蛰,是冲着张老太太去的。
“快点把房子卖了!我要钱!我要一大笔钱!你什么时候卖房子!”小张又蹦又跳又叫,如同一只大猩猩。
张老太太没有理他,叫了医护人员,医护人员看见家属闹事,恨不得原地消失,张老太太赶紧让李惊蛰到外边打个110。
打110?李惊蛰懵了,她一辈子没打过110,她站在病房门口不知所措,听到里面传来小张的叫骂声,“我不是你唯一的儿子吗?我要钱你干嘛不给?你每个月要花多少啊?还攒着掖着,死老太婆,你怎么不早点死了算了!”
李惊蛰的手按了110三个数字,在拨出键上按着,迟迟不敢点下去。随着叫骂声,一道刺耳的女人尖叫声音传来,划破了医院的走廊,李惊蛰探头看一眼,目眦尽裂,她的心跳飞速跳起来,她的手指立刻按了下播出键,“喂?110?shā • rén了!”
小张骂骂咧咧的走了,张老太太又被推进了手术室,这次伤的轻,手指骨折,左手小拇指被硬生生掰断。手指上缠着白布出来,张老太太看不惯李惊蛰这幅模样,“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她又被推回原先的病床了,她的好邻居秀丽又悠悠传来声音,“小姑娘这是心疼你呢。”
“我需要她心疼?”张老太太竖起眉毛,“你心疼心疼自己吧。”后一句话是对李惊蛰说的。
“唯一的儿子连你棺材板都不放过,怎么还不能心疼你了?王眉,你就是太宠你儿子了,看看把他惯成什么样了。”
张老太太翻了个身,麻药时间过了,她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怎么能不宠呢,她四十岁才有了这个儿子,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生不出来,为了这事儿,她爱人和她抱怨过很多次。她刚到平县照顾爱人时,肚子渐渐变大了,她欣喜若狂。孩子刚出生,全家宠爱都在他身上,他们有空又稍微有点闲钱,宠得不行。
后来渐渐有了偏差,又逢她爱人重病,全家也没有过多注意,等到孩子彻底长偏时,已经改不了了。
别的也许能慢慢教,可他不知道跟哪些狐朋狗友一起,学会了吸/毒。
刚开始他知道错了,自己追悔莫及,希望妈妈能帮自己拜托。张老太太把他关在屋子里,屋子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