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取经回来后,我们召开了一次解放思想务虚会。既然会议的主题是解放思想,外地的经济发展,深深的刺痛了外出参观乡镇长们的心,大家敞开了思想,说出了好多憋在心里已久的话。其中,有三位乡镇长的发言留给我的印象最深。
一个镇的镇长一张口就直接讲到,我发完言后,我不准备再当这叫花子镇长了,在组织免去我镇长职务前,我想先把我的心里话说出来。这个憋气的镇长不当也罢了。搞个体经营,随便干点什么,也比在现在的职位上拿的多,还不用受各方的窝囊气。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之势。表白完后,那镇长直接道:造成前山县经济发展止步不前的主要原因,是县里的领导缺乏应有的魄力,像个小脚女人,畏首畏尾,前怕狼后怕虎,没干事,先怕出事。我们整天守着一个大煤矿,守着一座让人羡慕的金山银山,非但整天受冻挨饿,还整天担心发生事故,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虽说矿是国家的,但毕竟在我们前山县的地盘里。过去山大王,还经常说呢,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连傻瓜都知道,雁过拔毛的道理,既然煤矿就埋在我们前山县的地下,国家拿大头,为什么我们不能拿小头,国家吃肉,难道我们喝点汤都不行吗。不是我们觉悟低,不讲风格。国家可以开采,我们为什么不能借此增加点副业收入,那么大的矿,我们把好开采的留给国家,犄角旮旯的一些贫矿、穷矿,为什么不能让老百姓去挖掘,以此来增加点收入,镇里还有县里借此增加点税收,这样做哪里错了,与法律政策,与当地实际哪里有抵触了?上面为什么不明确表态支持?而县里又做了什么,天天来检查,有没有乱挖盗采煤矿;有没有发生重大安全事故?生怕出了问题被上面摘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为什么不能为当地的经济发展多考虑考虑,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吗?无怪乎人家外县的人笑话我们是,大姑娘要饭,缺心眼,傻得不透气。在县里不断教育灌输下,我们也变得谨慎起来。可人家其他的地方却并不这样,甚至说,胆子比我们大的多。前段时间,听说,有个相邻的县石膏矿发生安全事故,当场砸死三个矿工。如果此事发生在我们县,那还不是天大的事故啊。后来我问人家怎么处理的,人家很淡然的告诉我,这还叫事啊,发展经济同打仗一样,总要有牺牲吗,死人的事是经常的,走在路上,突然心梗还会死人呢,只是死的地方不同罢了。如果这点事都处理不好,还怎么发展经济啊。按规定,每人应赔偿十五万,考虑他们家庭困难,担心处理不好上访,实际赔偿增加了一倍。家属拿到赔偿很高兴,镇里经济也没受到什么影响。毕竟对一年收入上千万的企业来讲,赔上一百万并不是了不起的负担。
我听后,顿时感到脑袋有些烫,真想破口大骂:这是什么屁话,草菅人命,农民的命也是命。但我很懦弱,竟然默默的听着,脸上一点的反应也没有。我知道,默许就是纵容。
第一个发言的声音还没落地,另一位镇长便道:我非常赞成。我看,不仅仅是胆子小的问题,更重要的还是缺乏责任心,这不让干,那也不具备条件,发展经济的好主意没有一个,但设置障碍的能耐却大得很,好像专门跟我们镇长作对。你们在前山干两年提拔了,而我们呢,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死了还要埋在前山,只有我们才是地地道道的前山人,只有我们最爱前山,最关心前山。看着前山一年重复一年,没什么新变化,作为前山人,我们心里比谁都着急,尤其是到村里,前面走着,背后被乡亲戳戳点点:“看,就是这帮无能的家伙,领着我们受穷!”有谁能理解我们这些乡官们的心情?镇上想上家造纸厂,农民每年收完麦子产生的大量麦秸杆,处理起来也有了着落,不仅增加了农民的收入,集体经济发展壮大了,还能够解决农村大量剩余劳动力就业问题,可以说是一举多得。我们厂址选好了,而且不需要县里一分钱的投资,可结果怎样呢?打了几次报告,县里说是污染问题解决不了,就是硬卡着不批。你不批,人家批,你不欢迎人家建厂,人家跑到邻县去了。厂子很快建成了,纸造出来了,票子拿到手了。在你这里建厂存在污染问题,人家那里也不是沿海,就没有污染了?好像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乡官,不爱自己的家乡似的。我就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领导总和我们这些具体干事的人过不去。后来,我问人家怎么处理的。人家说,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啊,往河沟里排老百姓不乐意,那就挖两眼深井,这边抽水,那边排污呗,反正井都在厂区里,这事还不好处理啊。人家还对我说,真想象不出,这年头还有怕人民币烫手的领导,不知你们县里的领导是怎么考虑的,穷到那种程度,却还在讲究污染,真是越穷越讲究,越富越不在乎。
第三个发言的镇领导话语更尖刻。上来就说,好像我们这些镇长们先天就是后娘养的,县里每天到晚只会张着两手管我们要钱。你们扪心自问:除了收钱,你们为我们解决了什么问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除了交钱,什么也不行。要想马儿跑得快,还不给马儿草吃,天下竟有如此好事?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除了要向县里上交外,还养着那么多吃财政饭的人员,还要发展乡镇公共事业,哪里不需要钱啊。不发展当地经济,让我们去偷去抢啊,去偷去抢也要有个地方啊。发展经济,没有资本投入怎么行?县里不提供资金,我们号召百姓集资,县里就说,那是非法集资;去银行贷款,说政府不能提供担保,人家企业贷款,让我们政府从中帮助协调,而这也不行,说什么,政府参与企业贷款容易留下后遗症。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在其他地方大行其道的事情,在我们这里就处处遇到红灯,变成死路一条了呢?这不是逼着我们往火坑里跳吗?我曾问过银行,其实,只要政府出面,人家银行还是愿将钱贷给企业,否则,银行里的钱变成死钱,毕竟银行靠着钱生钱。人家还告诉我,银行每年都有放贷任务,完不成贷款任务,同样会受到上级银行的批评。
我一个同学,同样干镇长,前不久,打电话让我去他那里玩,我听说,那小子经济搞得不错,也想去取经。结果一走进人家的办公大院,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五层办公楼,院里光A6奥迪就停了七八辆。走进办公室更是令人汗颜,一百多平方,比s长的还气派,清一色的红木家具。
我对我同学说,你可真够张扬的。我同学对我微微一笑,道:这不是张扬,这是宣传,是实力的象征。在现在这社会,你低调,人家不说你寒酸,说你不自信,缺乏实力。企业老板一走进我这办公室,清一色的红木办公桌椅,他与我合作,心里就感到踏实;再看看我屁股下坐着的那奥迪,他会感到我有魄力。去你那里,坐着六七十年代的四腿椅子,怎么会和你围着一头沉的办公桌签协议?人家是来投资赚钱的,不是前来扶贫的。我问同学:你们镇的经济发展肯定不错吧。人家向我竖起一个手指头,我说财政收入一千万?谁知,人家摇了摇头。我说,说少了。人家照样摇了摇头。最后,人家告诉我,到现在他们镇上共欠银行和百姓的钱,一个亿,而且他想在这一届中,每年继续向银行贷款两千万,届终的时候,争取欠款达两个亿。背了这么多的债务,人家照样吃香的喝辣的。我不解,就问人家,这么多的债务将来怎么还啊。人家笑着对我说,管他怎么还啊。所有的债务我都用到发展镇上的经济了,我又没装进自己的腰包,至于将来怎么还,是下届政府和上级部门考虑的事。再说,我们这里的经济也发展了,我们镇每年财政收入八千万,不拖欠任何吃财政饭人员一分钱,虽然我们债务不是全县最多的,但却是上缴税收大户,还有,你看看外面修的马路、乡村建设,哪项不在我们县前面啊,所以我们镇是全县红旗乡镇,天天陪着记者采访,我都感觉没有什么新鲜话可说了。可话又说回来,一旦遇到省里、市里扶贫补足什么的,首先想到的也是我们,因为我们穷啊,我们欠着大量的债务,哪年上面各种扶持资金不得两千来万啊。这年头,就这样,什么能力水平啊,能收到腰包里才是钱,有了钱就是爷,就是能力,就有本事。
那位镇领导强烈建议县领导多为镇上的经济发展创造条件,并呼吁说,现在发展经济最缺的就是的钱。县里不给钱,给政策也行;不给政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可以。
三位镇领导的发言很具鼓动性,除了获得长时间雷鸣般的掌声外,与会代表个个摩拳擦掌,一场解放思想大讨论会,瞬间变成了变相批斗会,大家发言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根根长长的刺,深深的扎进我的心里,好痛好痛。
我开始反思自己:难道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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