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泽从梦中醒来,冷汗涔涔,气喘吁吁。他下意识地伸到怀里去掏那个酒坛,发现掏了个空,又往腰间摸,仍旧摸了个空,最后摸到了手指上的空间戒指,方才彻底清醒了过来,把手放回了原处。
实则他已经很久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了。
可他原本就不需要睡眠,闭上眼睛只是为了每晚都能多有一次机会来重复那些大同小异的噩梦而已。
此时正值深夜,他吐出胸口的浊气,翻个身准备继续睡,却本应沉睡的殷洛并不在庙宇里。
青泽翻身坐起来。
他想,殷洛到底是逃了。
殷洛是不知道人类的力量有多渺小,才会这般不自量力。
青泽想着想着就有些恼恨,干脆化出一柄剑提在手里,想着若是抓住殷洛就直接一剑取了他姓命。
虽说少了个身份可疑的现成诱饵,可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下一个。省得把殷洛抓回来还要和他日日相对,心烦。
他这两天给了殷洛这辈子从不曾对人有过的耐心,殷洛若是还不识好歹,光是冲着自己脑子进水抖落出的中二历史,也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青泽沉着脸一步步像门外走去,足底落在地面上,一丝声响也没有,在夜色里就像一只着青衫的怨鬼。
庙门大大敞开着,途留半扇并不那么完整的门扉遮掩住了三分之一左右的宽度。
他就着月色迈出门去,却见坐在门口的殷洛抬头向他看来。
青泽:“……”
殷洛:“……”
青泽问:“你在干什么?”
他问完之后才定睛看清殷洛的动作,发现他端端挺挺正坐在门槛旁,应当已经维持了这个姿势不短的时间。从衣襟下摆依稀露出的形状可见,一柄匕首仍绑在他腿上,手上持着另一柄短刀,寒光奕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悄悄揣在身上的。他转过来看向青泽时,倏才眺望远方的戒备神情还没来得及从脸上褪去。
旁边放着一块砖石,应该是从庙宇里翻到的,上面有些崭新的平整划痕,还沾着几粒碎屑,似乎刚才用来磨了刀。
殷洛站起身来,道:“这里地处荒郊野岭,难说有没有什么怪物邪祟。……你怎么醒了?”
他竟然是在守夜。
也许是行军打仗时养成的习惯,夜里偷袭是兵家常事,总得有人清醒着,作为将领而言,保持夜间足够的警惕性也是最基本的素养。
青泽见他又在做不知所谓的事情,道:“你若是卸下这假发假眼,哪怕怪物邪祟也得绕着你走。”
虽是调侃话,此言却非虚。任何生灵入了魔都会修为大涨、神志全失,寻常妖邪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尤其是当初的蚩尤,不知怎的化成了魔神之体,给了三界好一通颜色。
殷洛若卸下伪装,那副正在魔化的模样,普通小妖见了,谁不担心他突然失了神志、把自己给碎尸万段了。
也就是青泽艺高人人胆大,才敢知晓殷洛情状还把他带在身旁。
殷洛哑然。
青泽看他不说话,语气又有些不太耐烦:“你现下不睡,白日里怕不是又要耽误行程。”
殷洛摇摇头:“不会。”
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再开口。
见殷洛仍是把那柄短剑握得紧紧地,青泽便真的有些生了气。
“随你吧。”他说罢便转身走回了神庙,把仅剩的半扇门扉摔得哐哐响。
长夜漫漫,繁星璀璨。
青泽再入睡就没有再做噩梦,睁开眼睛时发现殷洛已经进了庙里,阳光从门外泼洒了进来。
殷洛对他说,昨夜下了小半夜的雨。
青泽愣了一下,看了看地面,发现几块小小的、正在干涸的水渍。
他走出神庙,感知了一下空气中微弱的湿气。
——这大旱三年的芦苇村,果真是下雨了。
此时约摸卯时,本应天刚蒙蒙亮的时辰,头顶已然烈日灼灼,颇有些耀虎扬威的意味。不多时,那仅剩的水汽也被蒸腾干净。
殷洛眼底有些血丝,精神却不错,认认真真擦着他的短刀。
青泽斜倚在门框旁,双手抱胸,有些好奇地问:“你是上阵杀敌多年的人,我以为你会用更大型的武器,怎么爱使这种短刀?”
殷洛动作停顿了一下,睫毛颤了颤,又继续擦着短刀,回答道:“用着方便。”
青泽唔了一声,耸了耸肩,说,好吧。
他走到殷洛旁边,用手化出个不知之前被他藏在哪里的馒头,递给殷洛,然后看了看神像,沉思片刻,转过头来道:“我觉得我们说不定不用到村子里去了。”
他们在破旧的龙神庙里又待了一天,看见桌上摆的祭品都干瘪皱缩起来,全然不似一天前那般新鲜饱满。
青泽看了那个果子,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对殷洛说有事出去片刻,让殷洛在庙里等他。
他走之前说:“你若是无聊,可以试试偷偷跑掉会有什么结果。”
殷洛道:“你的傀儡还在宫中,我跑掉又有何用。”
青泽眯了眯眼睛,懒得和他较真。
那些被刻意用黄土遮盖住的、昨天还没有的微弱足迹,寻常人也许看不出来,可瞒不过他。
想必殷洛在夜里也不止做了守夜一件事情。
左右也无非是几个暗卫之流,堂堂一国之主,带几个在身边也不算稀奇。
按照殷洛的性子,若是没人时刻回禀着宫中的动向,估计也是放不下心离开皇城的。
青泽一出去就是半日。殷洛独自在庙宇里坐着,抽出头顶的发簪,从里面抽出一根极细的碳芯和一小张纸。他低头写了些什么东西,折成细小的纸卷,塞在神像后的缝隙中,又在一旁的神像处用状似香料、闻起来并无味道的红色膏体抹了个小小的记号,才重新把发簪插回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