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拂去泪,看向身旁的秦陆。
秦陆也在看她,沉着、泰然,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
“阿萝娘子,留神。”
又一次,他轻拍她肩膀,似是要让她提起劲。
“后花园内,有一道后宰门,与上京城的崇化街相通。”
“只要出了后宰门,你就能离开肃王府。”
周遭无人。微风过后,唯有秦陆低语阵阵,灌入阿萝耳畔。
“你走出寻香阁,一路向北至红墙,再往西走,便可抵达后宰门。”
“平日里,后宰门常设典军驻守。每逢子时、卯时、午时、酉时三刻,典军会相互交班,约有半盏茶的时间,后宰门将无人看守。”
“你可算准时辰,提前躲在那附近,待防备薄弱时,一举逃出肃王府。”
这一番话,字句如剑,似要穿破迷雾、指出生路。
可阿萝听罢,只垂着头,并未应答。
方才,秦陆同她说——别怕。
她还记得,离开小院前,魏玘也说过这句话。
之后,他攥紧她,牵她走出篱栏,踏足于青山月林之中,打破了束缚她十八年的诅咒。可正是这个让她别怕的人,有心将她困在这里。
她还能再相信吗?她不知道,只感觉脑仁干疼、两肩沉重,心绪也纷乱如麻。
良久,阿萝才抬起头。
她直视秦陆,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离开巫疆、初至上京时,她仍是稚子,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而现在,她已经发现,这片天下远比书中所写更加复杂。
“秦陆,你为何要帮我?”
秦陆沉默。他往怀里摸索,片刻后,取出什么,向阿萝递来。
“娘子请收下。”
那是半块玉佩——纹路精致,毫无瑕疵,若要识玉之人鉴赏,一眼便知其乃上等白玉。
阿萝颦眉,并未立刻接过。
秦陆见状,叹息道:“娘子莫怪。此乃亡妹遗物。”
阿萝大惊,不禁抬头看向秦陆——他神情依旧,双眼黝黑,远比魏玘暗沉无光。
可还未等她读懂他眼神的含义,便听他又道:
“亡妹曾与娘子一样,因她面容姣好,也被肃王掳掠至王府中,久困此处,不得解脱,最终郁郁而终,自缢于后花园内的梨树之下。”
此话落罢,阿萝心头一慑。
她张唇,本欲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在巫疆时,她想,魏玘是狮子,倨傲、冷冽、从来不落下风;可现在,因着鱼杏儿、秦陆等人的话语,还有她的遭遇,魏玘于她已越发模糊。
她不是第一个被困在这里的人吗?甚至说,魏玘曾为此害得旁人丢了性命?
阿萝迷茫又惊惧。
几是本能地,她后退一步,撞上了冷硬的山石。
秦陆没有给阿萝细想的时间。
他上前,靠近她,道:“我见娘子,如见亡妹。”
“你二人年岁相近,经历类似,若来生有幸相遇,想必也会义结金兰。因此,娘子的忙我一定会帮,只望娘子尽快逃脱,不要重蹈亡妹覆辙。”
边说着,他边伸臂,已于半推半就间,将那半块玉佩塞入阿萝手中。
秦陆又道:“若娘子能逃出王府,可以去投奔我的友人陈广原。”
“你是巫人,在上京无依无靠,恐怕难以独活。但广原兄与我交情甚笃,见此信物,便如见我本人,定然也会助你。”
“自后宰门往陈府去,路径如下,娘子且听。”
……
与秦陆分别后,阿萝在后花园里停留了许久。
日辉洒落,身旁镜湖波光粼粼。她坐在大石上,如初至王府时那般,凝望着湖的另一边。
这两日,她经历太多,以至于回想时,每向前揭开一寸,掌温也丢失一寸。想到后来,她只觉手脚发冷,不自觉地并拢两膝。
阿莱钻出,游往裙上,静静注视阿萝。
阿萝抚着它,一下又一下,擦去坠往蛇首的泪水。
她想起,从前蒙蚩在时,总是不允她哭。他说,他是巫疆的勇士,而她身为他的女儿,不论遇见何种危难,都要泰然以应。
蒙蚩离去后,她常常想念他。但她曾经的所有思念,远不如此刻来得浓烈。
阿莱摇着头,连连顶动她的手。
阿萝小声道:“对不起。”
她总感觉,阿莱似乎与蒙蚩一样,看见她哭就心生焦急。可这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她也不想哭,泪水却难以忍住。
不远处,攀谈声由远及近,说着陌生的越语。
阿萝循声望去,看见陈家丞领着一名仆役,向此处徐徐走来。
老人精神矍铄、意气风发,仿佛经历了天大的喜事,在与同行人夸赞炫耀。
仔细一看,她才发现,陈家丞着了一袭藏青银纹圆领襕袍,其上织有金线与麻线。金线精致、鹤纹欲飞,而麻线简朴、相形见绌。
阿萝转回了头。
她抹去泪,拍了拍阿莱,示意对方藏回袖里。
在陈家丞与仆役抵达湖畔前,她站起身,往树丛借路离开。
……
回到寻香阁,阿萝不再哭。
她收好玉佩,便坐在案前,勉力将所有事梳理一遍。
入夜后,阁外突起喧哗,似有不少人在跑动。阿萝无心管顾,只想无人敲门就是与她无关。
倒是这足音入耳,急促如鼓点,终于催着她拿定注意。
她要去找魏玘——要将所有疑问与他说个清楚。
他为何带了她走,又要在这里关住她?他到底如何看待她?他对她的那些好,究竟是不是因为她有用处?还有,秦陆的妹妹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