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之间,一簇心火突兀燃窜。
那火焦灼、沸热,烧过魏玘的五脏六腑,炙烤他百骸四肢,将他倨傲与理智焚为灰烬,只余痛苦、躁郁、愤怒,与滔天的妒恨。
目之所及,阿萝言笑晏晏,却与他无关。
魏玘不露声色,转身离开。
可他也不知该去何处,只顺道而行、漫无目的。
“笃。”足音追来。
魏玘的眸光亮了一瞬,很快又黯淡。
他能辨出,来人步伐沉重、衰迈,出自花甲老翁,而非妙龄少女。
“殿下。”吴观唤道。
方才,他旁观众人,意外觉察魏玘动向,见其转头就走,放心不下,便提足跟上。
魏玘停步,回身,道:“何事?”
吴观不答,先抬头,迎着残霞,打量面前人。
只见魏玘神色凉淡,喜怒不显,似乎并无异常——独在他凤眸之间,燃有冰铸的烈焰,透出无力与躁郁,被吴观精准捕捉。
吴观思忖须臾,便知缘由定与阿萝有关。
肃王身旁从无女眷,却携阿萝同行,显然与之关系匪浅。可自二人相处来看,许是心意未通。
他虽然担忧,但不便多言,遂不点破,道:“殿下亲临书院,实属难得。晚风正好,不若由老朽伴随殿下,闲游各处。”
魏玘嗯了一声,算作应允。
自此,二人前后相随,沉默行进,各怀心事。
吴观抬目,自后方观察魏玘。
相较于六年前,魏玘更高、更俊美,五官脱出稚气,身骨也笔挺抽条。他也更从容,已将往昔的锋芒纳入眉峰,生出波澜不惊的冷沉之相。
毋庸置疑,他一路厮杀,舍弃许多,方才成长为如今模样。
吴观清晰地记得,情爱二字,也是受魏玘舍弃之物。
周文成说过,肃王以婚姻为饵,诱取淮南郑氏支持,不求琴瑟和鸣,只为稳操胜券。因此,他才以为,魏玘果敢、决绝,毕生都不会为情所困。
何曾想,魏玘仍被阿萝牵动心弦,郁郁寡欢。
自古成王者,多为孤家寡人。思及此,吴观感慨万千,不禁长叹一息。
“山长有指教?”魏玘突兀开口。
吴观闻言,意识到自己僭越,忙道:“老朽不敢。”
魏玘唇角一勾,不再多说。
吴观见状,心生忐忑,暗自琢磨起魏玘的意图。
他与周文成虽为好友,学识相近,脾性却天差地别——他世故、圆滑,周文成严厉、刚直,因而二人对待魏玘,态度并不一致。
正思索间,忽听魏玘道:“山长。”
吴观收神,道:“老朽在。”
魏玘默了片刻,才道:“本王有事相求。”
吴观一怔,不由停下脚步。
自他与周文成结识魏玘起,至今有六年。这六年来,魏玘居于暗处,经营书院,栽植学子,从未索过任何回报,更不曾放低身段、开口请求。
抬目看去,只见魏玘云淡风轻,仍负手前行,已走出三五步远。
吴观忙追上,道:“老朽不敢当,但请殿下吩咐。”
魏玘并未回头,背影默冷如山。
他道:“书院人才济济,十步芳草。惟愿众位先生、学子,若与阿萝相逢,不论何时何地,均能推心置腹、鼎力相助。”
——这席话镇定、坦泰,掷地有声。
吴观未答,注视魏玘,竟觉肩头如重千钧。
恰有微风吹来,拂过道途。二人寂然之间,唯听足音顿响、青叶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