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玘挑眉,眼风一掠,扫向虎儿。
小少年就在身旁,抻颈瞧他,眼底赤诚洋溢,看上去,似是非要成他这桩生意。
他勾唇,玩味道:“怎么?”
“你是以为,本王与阿萝之间,缺你不可?”
虎儿连连摇手,道:“不敢当。”
言罢,他眼珠一转,原是要以退为进、引出后话来——
“但殿下与阿姐……委实差点火候。”
魏玘道:“何出此言?”
虎儿道:“自是瞧出来的。”
“从我阿姐为您上药,到您送她回都尉府,您与她连个嘴也不曾亲过。好不容易摸着手了,还没捂热乎,她又把您推开了。”
这番话绘声绘色,传入魏玘耳中,惹他神情一滞。
他沉默,薄唇紧绷,眉间积云愈凝。
虎儿所言,确为他亲身经历。个中缘由,他更是了然于胸。
——阿萝并没有原谅他。
哪怕她心疼他、在意他、为他垂泪,她仍未释怀他往昔的错误,对此尚存芥蒂。
这是魏玘最不想看见的局面。
正因此,与阿萝重逢之初,他举棋不定,不敢表露未断的情意,生怕再和她牵扯丝毫,都会引发她更多痛苦。
后来,二人对峙,他见她凝泪、知她难以割舍,才终于下定决心,要将她追回身旁。
事实是,一旦阿萝面对他,挣扎不可避免。
他别无选择,只能尽快结束这一切,与她共同迈过这道坎。
可他究竟该怎么做?他茫无所知。
通晓真相后,她作何想法、有何念头,如何看待巫王与辛朗,又为何会出现在翼州?
这些问题,他本欲问她,却终究作罢。二人重逢不易,而蒙蚩与身世应是她心结所在,他不敢贸然提及,生怕会再度弄丢了她。
依此看,他确实需要帮手,只是……
“你多少岁了?”
“十岁。”
“……”
二人收声,默立于山径间,身影或高或矮。
少年浓眉一纠,道:“殿下,听您这意思,是看不起我虎儿?”
魏玘泰然道:“本王何时说过?”
虎儿撇嘴,忿忿道:“您都写在脸上啦!相马失之瘦,相士失之贫[1]。这话可是您说的,怎么到我这儿就不适用了?”
魏玘压下笑意,未置可否。
虎儿也不馁。他揣臂,忖了须臾,没想出说辞,索性一拍胸膛。
“殿下,这样吧!头一回交易,我不要您赏赐。”
“您只管试试,咱们走着瞧。我好歹也是翼州小神通,保准让您心悦诚服!”
……
另一头,阿萝穿过院门,受孩童迎面围住。
先前,她回后院取物时,面露悲切,行色匆匆。小家伙们看在眼里,心生担忧,但又不知内情,只得静候她归来。
此刻,孩童蜂拥而上,关心她状况,话语此起彼伏。
“阿姐,你跑到哪里去了?”
“阿姐,你要紧吗?”
“阿姐,你走得好急,我们好担心!”
阿萝心头泛暖,如实告知情况,安抚过孩子们,又与人闲聊片刻,才返回后罩房中。
临近傍晚,屋内寂然无声。
阿萝推门而入,只见青蛇盘踞案间,将官皮箱护于身下。
她莞尔,摘落药囊,坐往案前。
青蛇甫一见她,立时松身,游向她手边。
阿萝抬指,抚摸蛇首,眼底柔波微漾,道:“阿莱,多谢你。”
青蛇仰起半身,仿佛有所应答。
阿萝转眸,移开视线,打量身前的长案。
长案与花窗毗邻,有疏光斜落,割出清晰的两界。一界明亮、温和,系她触手可及;另一界阴凄、昏昧,抵靠木壁,同她遥遥相望。
那只官皮箱栖于阴翳,在角落蜷缩,线条森严,四方皆冷。
凝视着它,阿萝眸光渐熄。
她目不转睛,喃喃道:“只差一点了……”
只差一点,她就能埋葬遗物,触碰父亲的游魂,乞求蝶母眷顾、引他转世轮回。
“嘶。”青蛇幽幽吐信。
阿萝没有看它,只展臂,搂住官皮箱。
木棱坚硬,镶有白铜浮雕,几乎硌入她臂弯,惹来轻微的疼痛。
阿萝垂下纤颈,将脸颊贴往箱顶。
她合上双眼,置身晦暗之中,睫扇染灰,雪肤也无光。
莫名地,谁人的凤眸在脑海浮现——乌沉,凌厉,弧度俊美,眼尾微翘。
“阿吉……”
少女声音轻缈,恍若无闻。
“你会怪我吗?”
无人应答。唯听风声冷寂,灌入沉默。
阿萝不再开口。她敛息,收拢手臂,将庋具越抱越紧。
……
次日辰时,阿萝离开都尉府,往青岩山去。
她记挂防疫之事,遂于昨夜晚膳后,向孩子们打听情况。
杜氏姐妹只在城内活动,无法给出有用的讯息。而武子与大年二人,虽然游走四处,却也极少上山,对地形知之甚少。
唯独虎儿主动请缨,自诩翼州百晓生,要带阿萝上山采药。
阿萝应允,邀他共同出发,却听他说要做些准备,遂与其相约别处,在入山小径处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