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润有点儿慌。
她下意识地转头,唤道:“珑缠,珑缠!翡翠玉子虾仁怎么还没上来?”
她的声音有一点儿发颤。
楚正则握杯的手一紧,指骨微微凸起。他低笑了一声,松开了手,道:“汤圆儿,你这么急着尝新菜,就不想知道我能不能分清你的裙子么?”
他听起来声音舒缓,透着点儿慵懒。只是,这慵懒里藏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绷。
若是放在平时,薛玉润早就能发现这点不对劲,但此时,她心底慌乱,听到楚正则云淡风轻的揶揄,不知为何,既是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小小的失落。
“你分不清也不妨碍它好看,当然还是新菜更紧要。”薛玉润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伸手又给自己舀了一杯酒,活像是要把自己灌醉似地,一口饮尽。
青梅酒果香浓郁,可留在舌尖上的,除了甘甜,还藏着酸涩。
薛玉润咬了一下唇,借着酒杯的遮掩,悄悄地看了楚正则一眼。
楚正则正若无其事地握着酒杯,看向戏台,好像对她方才的异样一无所知。
好在珑缠跟堂倌交接,及时端上了拜月宴的新菜“翡翠玉子虾仁”。
白里墨彩花蝶纹盘里,盛着青翠的汤。汤中还开着几朵杯口大小的荷花,也不知是如何细细裁缝才做出来的。而在荷花之间,放着两块约有她拇指高的澄黄色蛋羹。蛋羹被切成了圆柱模样,寓意“圆月”。其上安放着一块晶莹剔透的虾仁,怀中缀着一颗青豆。
论理,这是一道极适合夏日的菜。初一瞧,便觉得清爽宜人,让人食指大动。可薛玉润拿着银勺,神思不属地搭在虾仁身上,就像不知该从何处落勺。
戏台上的花旦已经开了腔,正在唱:“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薛玉润抿了抿唇,心里不知在跟谁赌气,手上用了些力气,银勺切开蛋羹,连虾仁和青豆一齐舀起。
然后,小小地咬了一口。
薛玉润本来还担心自己会食不知味,可咬下去,薛玉润才惊觉原来这“蛋羹”并不仅仅是蛋羹,还有细腻的豆腐。虾仁与蛋羹的鲜味交织,与微淡的豆腐相辅相成,再配上清甜的青豆泥翡翠汤,只觉清鲜适口,无比美味。
好吃!
心烦意乱的薛玉润,心里倏地敞亮起来。
她积极地舀了第一勺。
楚正则不重口腹之欲,他看到她伸第一次银勺时,便放下杯盏,一叹又一笑:“喜欢?”
薛玉润点了一下头,眉开眼笑地道:“嗯!”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珍馐佳肴不可辜负呀!
楚正则微微一笑,对德忠颔首道:“赏。”
“喏。”德忠领命,下去给掌柜的、堂倌和后厨分赏。
“让我听听这个云音班的《拜月》,说不准他们也能领赏谢恩。”因为楚正则泰然自若,薛玉润杂乱的心也静了下来,她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向底下的戏台。
“恨人间、会少离多,万古千秋今夕……”素白袍方巾的小生刚踱步而出。
他的步调和着音律,唱腔圆润,顿挫疾徐得当。他不仅基本功绝佳,亦不像有些戏子,虽是唱功极佳,可不与角色通情。云音班的这个小生,声调柔曼哀婉,一个“恨”字,实在凄楚动人,让薛玉润心下一揪,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珑缠,一会儿你去给这个戏班子打赏,请他们得空上薛府一趟。”一幕毕,薛玉润意犹未尽地将注意力重新挪回餐桌,立刻吩咐道。
楚正则饮酒的手一顿,他放下杯盏,问道:“这么喜欢?”
“这个小生,是真的很不错。”薛玉润用力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宫女问过小生的名字,继续道:“云枝?名字也很好听。你听他的唱腔,在都城是一绝。更不用说,他唱得出喜怒哀乐,不是一块光会唱词的木头。”
“而且,他长得也很好。他虽然比寻常小生更细瘦,瞧上去是白面风流的浪荡子。可他的举手投足一点儿也不浪荡,反倒透着潇洒的风骨。”薛玉润感慨万千地又看了眼戏台。
她托腮,目光在云枝和花旦身上流连,赞许地道:“我觉得,这样的书生,才配得上姣美的花旦嘛。”
楚正则眉心一蹙,扫了眼底下的戏台。云枝和花旦重新携手上场,正要开演第一幕。
楚正则的视线在云枝的脸上逡巡了片刻,冷淡地回眸,看着薛玉润道:“我们的时间不多,如果你要继续听下去,就逛不成银汉桥的灯会。”
他们毕竟不能夜不归宿,还得回静寄行宫。夜里路不好走,便是一路灯火开道,那也比白日要走得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