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等许太后得知三司对于妖僧无妄的调查结果,她先前对于许家的焦虑和愧疚,就转化为难以置信。
妖僧无妄,被抓之后自尽而亡,一度让三司的审理无法推进。但绣衣卫暗中顺藤摸瓜,还是查到无妄与许大老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由于云枝状告许大老爷,在许大老爷入狱、许家被控制之后,绣衣卫顺势查到了更多的证据。
只不过,此事攸关皇家颜面,并不能拿到台面上来审理。最终的罪魁祸首,也不会定为许家人。
“那妖僧,竟然是哥哥的人……”许太后紧握着椅子的扶手,她呆坐了许久,久到慢慢地才回过神来,低声喃喃道:“他难道不知道,哀家一向会跟母后一齐礼佛吗?”
许太后的声音,越到后来,越发地扬高:“他难道不知道,哀家也会闻到那毒香吗!?”
福秋垂首恭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如果母后在礼佛时,不是时常让哀家去隔间抄经。如果哀家不是身子骨硬朗……”许太后的嘴唇发颤,声调渐冷:“生死难料的人,也是哀家。”
她还清楚地记得太皇太后发病时的模样。太皇太后一向仪态端庄,可头疼欲裂的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仪态。
现在想来,许太后只觉得当初她的头也一直隐隐作痛,只不过是扛得住,所以不以为意罢了。
“如果哀家也病了,谁会想到是许家在背后作梗。他们这么做,让哀家有何颜面面对母后、陛下,有何颜面面对先帝!?”许太后的眸色冷冽,什么焦虑和愧疚,都被她抛之脑后:“哥哥?父亲?”
许太后冷笑了一声,一掌拍在桌案上:“算计含娇不够,还要算计哀家。他们把哀家当成什么了!”
福秋没提醒她,如果真是许家在背后搞鬼,他们肯定有解药,不可能把许太后置于真正的危险之地。
但此时,许太后眼中已经怒火中烧,只庆幸自己得亏没有见许大夫人。
“拿艾草熏熏屋子,再端个火盆来,含娇的宫里也别漏下。”许太后一想到因为许家的缘故,她自己茶不思饭不想就罢了,还惹得含娇连日怏怏不乐,更是把许大老爷恨得牙痒痒:“去去晦气!”
*
泰守十一年,翻过一个肃杀的冬日,许家大案尘埃落定。
太后深明大义、大义灭亲,鼎力支持皇上处置许家。
皇上念及许家是太后的娘家,而且许门下令身为辅臣有功,是故,虽然许家合族流放三千里,但罪不及定亲、出嫁之女。且许门下令年迈,特准留都城致仕养老,由许望奉养天年。
许家人从秋方门上路的那一日,楚正则站在角楼,望向秋方门。
此时已是泰守十一年的初秋,秋风萧索,红衰翠减。曾经的碧树繁花,如今打着旋儿,被风吹落一地。偶有孤鸟尖啸,鸣一派肃杀之气。
楚正则仍穿着大朝会时的龙袍。他肃肃然dú • lì在秋风之中,眼前是辽阔的山脉与四方都城,身后是黄色琉璃瓦顶,重檐斗拱。阳光落在他身上,照见九五金龙,抱珠踏云,啸咤风雨。
却也照见,落在地上孤零零的身影。
但是,不多时,另一道娇小的身影融了进来。
——紧接着,一双手,遮住了楚正则的眼睛。
寂寥的碧空和苍然的远山都消失在了眼中,萧索的秋风里,多了一抹他再熟悉不过的心字香。恬淡而令人心安。
“陛下,你猜猜,等我移开手之后,你会看到什么呢?”捂着他眼睛的人,煞有其事地问道。
楚正则唇角微勾,配合地问:“我会看到什么呢?”
薛玉润移开手,伸手一扫,大有一览众山小的气势:“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眼前的远山仍是苍然的远山,碧树也的确染上了秋凉的黄。可被她气势如虹地一扫,便觉远山的苍然里藏着秋收的硕果,坠地的秋叶,会化作来年滋养繁花的泥。
一如她所言,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楚正则垂眸而笑。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转身将她拥入怀中:“汤圆儿,你说漏了一样。”
“诶?”薛玉润抬头看着他,有一点儿没回过神来
这也不能怪她,她今儿忙得很。
她一早去陪许太后和楚含娇,没曾想,许太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把楚含娇也安慰得妥妥当当,一点儿不用她操心。
福秋送她出门时,还告诉她,许太后虽然命人在流放路上照顾许家人,但也叫人准备了一大桶烂菜叶子臭鸡蛋,非得出这一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