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厌颇有些恼怒地拉了蹲着的少女一把。
他这一下动了真格,手上的力气不像刚刚那样轻柔,一下子就把她拽起来。
常意顺着他的力气被拉起来,向他的方向踉跄了几步,一头栽在沈厌梆硬的胸膛上。
沈厌被她一撞倒是没反应。常意一手揉了揉额头,脸上笑意不减,心里暗骂道,沈厌身上的血肉怕不是铁打的,若不是夏天·衣薄,她都要怀疑沈厌穿的是盔甲。
“你再多说一句,便自己走回去。”
沈厌稳住她因为蹲久了摇摇晃晃的身形,语带威胁。
这路这么长,若常意自己走,别说走到有人的地方,走一半就能走厥过去。
他说完脸又黑下了,常意自己是肯定走不回去的,很明显,常意就是故意在这儿等着他。
常意抬起头,看他抿唇,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的,纤长的睫毛扫下来,避开了她的视线。
怕他气过了,常意用另一只手的指尖点点自己的嘴角,示意自己已经噤声了。
看上去是她退了步,但沈厌也没有一点占了上风的感觉。
沈厌弯腰让她趴到自己背上,有力的双臂托着她的小腿,让她所有的力气都放在自己身上。
常意环住他的脖子,附在沈厌耳边说话,轻声私语带出一点热气拂过皮肤:“多谢沈大人乐于助人。“
沈厌淡淡道:“怕你死了。”
常意在他背上,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们现在几乎是贴在一起的,他能感觉到常意随着他落下的话,轻轻笑了一下。
沈厌甚至能感觉到,她胸膛因为笑声而引起的、轻微的震颤,呼吸的起伏。
常意把下巴搁在他背上,软软的头发垂下来,贴着沈厌脖颈的曲线,沈厌的喉结上下滚动,低声凶她:“到前面就下来自己走。”
常意对他从来就没客气过,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双手再自然不过地搁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怕他漠然的态度,眨了眨眼睛:“快走吧?沈大人不会背不动吧。”
背个她自然不碍事,沈厌不知道背过她多少次。
他还不叫沈厌时,就开始背她了,在长堰村那个小地方,他背着她走过一大段山路,从河沿到村子里那么长的路,他没觉得累过,背石头、背木料,常意是他在那个村子背过最轻的东西。
“我想去东街。”
常意浑然把他当成了马夫,熟稔地指挥道。
“去什么东街。”沈厌托着她,冷笑一声;“你今晚就在宫门口睡觉吧。”
常意懒散地应了一声:“哦......那沈大人要不还是送我回天牢吧,我突然想起来,似乎还有些事情要跟沈闵行谈谈呢。”
沈厌不知道沈闵行现在已经说不出话了,突然安静下来,不再反驳她,背着她稳步往前走,常意见状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沈厌习武,生得宽肩窄腰,对常意来说正好稳当得很,只有踏步的时候有些轻微的晃动。
沈厌的脖颈比她的手温度要高,常意将暖和起来的手收回来,轻轻捏了下他白色头发下轻凹的小肉窝。
常意把脸轻轻贴在他背上,呓语般道:“真喜欢我?”
她的话贴着沈厌的背,每个音节都和胸腔共振引起轻微的颤抖,即使是聋子也能听见了。但沈厌依旧神色淡淡的,好似没听到一般。
没有回答,在常意意料之中。
如果这是在其他地方,沈厌一定早就跑了,她设计骗沈厌出来,还示弱让沈厌背,就是为了防止他一言不合,转身就走。
不管他们俩怎样闹,沈厌总不可能把她丢下。
这是他们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默契。这么多来,他们拌嘴、打架、互相不说话,彼此从来都没什么好语气。
但沈厌不会害她,她也不会。
他们都是这世上格格不入相同的异类,见识过彼此的所有狼狈——甚至可以说,他们是一体的。
沈厌愈发沉默了,路太长,他背上暖暖的,常意靠着,渐渐有些发困了。
她带着点困意,喁喁道:“小怪物,你自己说的,要反悔也是你先反悔。”
她确实困了,也只是随口提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沈厌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感觉她呼吸微沉,已经睡过去了。
沈厌神情莫名地在原地杵了一会,或许是因为背上有个熟睡的人,重新迈步的时候走得更慢了。
常意的警惕心可以说是时有时无,之前在常家的屋子里,想好好睡一觉都难。可现在不过是想在沈厌背上小憩一番,还真的睡死了过去。
但在人背上睡觉,再如何稳妥也没有床舒服,她在沈厌背上不安稳地做了个梦。
她该记的、不该记的都记得很清楚,一闭眼就什么都能想起来。
刚从长堰村被先生救回来的时候,她虽然被沈厌这傻子喂了血,但也只是全靠意识在强撑,一口气说完就晕了过去。
那时候她是怎么想的呢?常意很清楚自己想活下去,她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继续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
可看到光的那一刻,她心里唯一想的却是——她活不活也无所谓了,只要他不死。
常意在洞里整整六七天滴水未进,小怪物到底放了多少血才救回来她,谁也不知道。
常意醒了,他还躺在床上。
常意还不知道他具体长什么样,在山洞里只能看见他的黑发和若隐若现的漂亮五官。但躺在床上的这个少年,却已经是一头白发。
她蹲在床头沉默着看了半天,问大夫他怎么了。
大夫犹豫,还是老实道:“或许是因为气血骤然受损,才有此异象。我以前还在村子里行医时,也见过诸如此般的病人,俗话说,发为血之余,不知道十娘子有没有听过。”
常意看过的医书不多,对大夫的话一知半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