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窦刻随口提了一嘴去给张老头修门的事。
“冰箱里我冻了盘饺子,你去的时候给捎上。”大娘一口咬掉了半根葱白,过了一会又语气忿愤,带着几分打抱不平道:“真是造孽,养了那么个白眼狼。”
大伯也在一旁附和:“可不是怎么的,你说那个年代供应出个大学生多不容易啊,人到好,出去就再不回来叻!”
“噫,他家老娘下葬不都是村里帮着办的,个狼心狗肺的孬东西。”
“这老头儿也是犟。”大伯摇摇头,嘬了口白酒:“虽说不是门邻,但也不是隔了老远见不着,喊一声就过去给补上了,偏不吱声。”
老人活了一辈子到这岁数了,就是不想给人添麻烦的劲儿其实谁都懂。
说白了,没血缘的都是外人。
麻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村外人倒还真不如麻烦窦刻这个一年就回来一两次的外外人了。
大娘叹了两口气,又想到自己也没个亲儿子,事事还都是多亏了这个大侄子,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愣是干了两碗饺子汤。
吃完饭后,窦刻回去倒腾了几块木板,拿上工具,领着端了一盘水饺的贺加珏,往张老头儿家去了。
夜幕悄然拉下,蛐蛐叫跟蝉鸣相互交映着。
很多同样吃完晚饭的村民提溜了马扎到路边扎堆唠嗑,有的还在地上铺了凉席,几个小孩在上头打滚嬉闹。
有狗守在旁边,有猫在翻垃圾桶。
风徐徐吹着,烧火做饭的柴火味还稍有残留。
张老头住在同村的最东边,路上没有公共路灯,有段土路泡了水而有些难走,而附近也连个活口都没有,漆黑一片。
窦刻摁开手电筒,脚步放慢,让贺加珏走他前头。
“放心,我肯定不会把水饺摔了的。”贺加珏小心翼翼看着脚下的路,信誓旦旦地保证。
窦刻盯着贺加珏的脚下,没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嗯”了一声。
到的时候,张老头正静默地坐在门口,手里轻摇蒲扇,身边还卧着一只大黄狗。
见到两个陌生人的靠近,大黄狗四肢蹬地,猛地站了起来,挡在老头儿身前,防备地盯着他们吠叫。
“阿黄!”张老头语气严厉地唤了声它的名字,上一秒还十分凶狠的黄狗,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爷爷,我们给您补门来啦!”贺加珏说着话,将手里的水饺往前送了送:“这是大娘让我们给您捎过来的水饺,现在太晚,让您明天吃呢!”
张老头闻言摆着手,嘴里急匆匆地念叨着:“不得行不得行,我我我有吃的。”
“收下吧!我这一路都端着过来的!”
圆托盘的底部撒了一层防粘的黄面粉,生水饺规整有序的排列摆放,一颗又一颗,十分饱满。
一老一小还在相互推让着,窦刻检查完从门后走了出来。
他举了块木板子,示意道:“老爷子,我给您裁裁这个,里外补上,中间加厚,你看成么?”
“嗳好好,谢谢你了窦家好小子!”
“没事。”窦刻拿出卷尺测量,不经意间又说道:“那饺子您就收下吧,我们回去也好交差。”
张老头没有第一时间否认,窦刻又看了眼贺加珏,抬下巴指了指屋内。
贺加珏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端着盘子就进屋找冰箱去了。
张老头叹了声气,跟窦刻说道:“帮我给窦家媳妇儿捎句话,谢谢她了!”
挂满灰尘的吊灯只能稍稍照亮门口的一方土地,像一位老朽,疲怠却又不甘的闪烁着最后的暖光。
张老头家的房子很老了,早些年别人家都盖上了砖瓦房,只有他家还依旧是老式的土墙,天井院儿不大,堆满了枯柴,废纸,各种杂物。
贺加珏在角落找到一个小马扎,拎着坐到张老头的对面,翻开自己的画本子,笑呵呵道:“爷爷,我给您画张画吧!”
张老头没有拒绝,他双手撑在拐杖上,努力挺了挺佝偻的后背,岁月带来的沟壑并未挡住他脸上的笑容。
一时间,只有锤子敲在门上的闷响,以及铅笔在画纸上的“刷刷”声。
大门还不是特别离谱的破损程度,窦刻敲敲打打,半个小时内就完工了。
“窦家小子,你是个好人。”张老头看着修补后的木门,心里很感激。
贺加珏很快也画完了,他将那页平整地撕下来,送给了张老头。
他们陪着老人又坐了一会儿,基本都是张老头不停地讲话,贺加珏偶尔掺上两句,窦刻安静坐在一旁倾听。
随着夜色渐沉,老人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张老头扶着门框,目送他们离开时说了一句:“人要往高处走,但一定不能忘本啊……”
回程路上,一个过路的行人都没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