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女儿这么一说,皇帝仿佛是第一次听见似的,高兴得上前接了账本:“果真如此?定蓟,你可真是立下大功了。”
已经知晓是怎么一回事的朱不悔、王之庭:“……”
他们就静静看着这父女俩表演。显然,皇帝是在给女儿抬轿呢。皇帝的演技还可以啊,看起来就像之前从来不知道账本已经在公主手里似的呢。
不过,公主确实立下大功,她值得皇帝为她抬轿。
而另外几位大人都有些茫茫然。
英国公好奇地问道:“陛下,杭州知府所犯何事?还有,公主……她不是卧病在床么?”他眼神有些狐疑,难道是假消息?
皇帝轻轻地看了朱不悔和王之庭,不好让他们说出自己早已知情的话,惹了另外两个重臣猜疑自己不得圣心,因此自己解释道:“杭州府知府高济民,在杭州只手遮天,私采矿藏,卿等不知,光是这五年来他采出的矿,便有两座银矿,一座铁矿。前阵子万罗殿与朕密报,通判管渊揭发高济民罪行,并提出证据。”
“除却杭州府历年来提交的账本外,还有一个真的账本在高济民手中。”皇帝道,“定蓟公主是万罗殿中人,诸位也都知晓,朕便令她南下接应管渊与账本。如今定蓟果真不负朕望,带着账本归来。”
万罗殿的本事,这些臣子们都是知晓的。定蓟公主与万罗殿的联系,他们也同样知晓。
只是,他们听说这件事,也是惊怒不已。
英国公是行伍之人,自然知道铁矿能够炼铁器,没准还能凑出一支铁骑来,“高济民好大的胆子!杭州发现铁矿,居然不向朝廷禀报,而是据为私有。他当这杭州是他高家的杭州不成?”
他越想越气:“陛下,容臣说句诛心的话,不知道高家如此作为多久了?高家人得了铁矿,还不知道攒了多少铁器了。一想到那些铁器不能用在我大安军队上,臣便难受不已。”
高家是想造反么?
周霜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他也义正严词道:“高济民罪不容诛。只是,高家盘根错杂,不少人居于要职,还请陛下三思。高济民一人有罪,未必所有高家人都有罪。”
皇帝心念一动,之前他还未必觉得这周霜有问题,不过是听朱不悔打小报告说他与晏君乐私交甚好,才没提前告诉他这件事的,可如今听他这么说,倒像是偏袒起了高家,只想着让高济民一个人顶罪。
呵呵。皇帝心道,这么大件事,他不信只有高济民做得出来。他们高家不是一向最讲究“家和万事兴”“心往一处使”的么?与高济民同辈的那几个堂兄堂弟,必然是知晓的。
但他也没有立刻反驳他的首辅大人:“周卿所言有理。此事定要查个清清楚楚,不能再让高济民在杭州无法无天,枉顾皇恩。”
又对诸葛盈道:“定蓟,你辛苦了。父皇记着你的功劳呢。许久没去看望你母后,她想着你呢。”
诸葛盈虽说拿回了账本,可她不敢居功:“账本是管大人所得,儿臣只是接应了他。管大人在此事中运筹帷幄,居功甚伟,儿臣不敢居功。”
更多的细节她晚些时候再专门与皇帝说。
皇帝也明了她的意思:“好。朕知晓。你回去休息会吧。”
诸葛盈也知道,剩下的就交给朝中的那些大人们操心了。她的确也累了,得好好休息一会儿。
阿娘那边也得让她看看,不用再担心自己啦。
她这一趟出门,阿娘、祖父肯定都替她悬着心呢。
诸葛盈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番对答,让那四个人都对她产生了欣赏。朱不悔本就觉得自己的这个属下年轻能干,就算不论性别,在一众男男女女的年轻人里,也是万里挑一的。
王之庭也佩服公主小小年纪,就有志向为朝廷效力,还吃得了苦,一般的皇家公主不都是享受着食邑和宠爱,谁会如此奋不顾身,吃苦耐劳?
英国公也道,难怪乎女儿总在我跟前提及公主如何如何好,的确是个好孩子啊。公主前十五年,都因为韩氏的罪过没有养在父母身边,还受了一些罪,可即便成了公主,备受宠爱,还是肩负起诸葛家的责任。公主实在叫人敬佩!
论养女儿,英国公从来觉得自己不输给任何人,可如今见到定蓟公主如此,他也不免感叹一句,皇帝皇后养她时日不长,原来养母韩氏又是个恶心肠的,难为公主自己养成了一副好心性,还有这样的能力。英国公对她是大大的服气。
就连周霜,也对着这般的定蓟公主说不出话来。
他们四人刚才都听见了,公主小小年纪,立下功劳,却不骄不躁的,还懂得与他人“共享”荣誉,不居功,不自傲,像她这样的年龄,有几个做得到的?说句忌讳的话,陛下十五岁的时候,尚且不是这样的呢。
王之庭心里琢磨着,定蓟公主倒有点她大伯父宣明太子的遗风。
皇帝让几个重臣商议一下,明日的朝会如何对高家发难个措手不及的。事后又留下吏部尚书王之庭,对他说:“新科状元在你部里可好?”
王之庭心下一顿,“曹宣年轻能干,性子也清直,与同僚们处事也极好。”他可没有夸大,都是实话。
皇帝本就十分欣赏这一届的曹宣、裴熹几个,之前还想点他们在翰林院,不时能在他跟前作为翰林修撰,替他起草文书。可王之庭和朱不悔一个两个都精明得要死,将这两个好苗子要去了。
之前晏恕还没被揭穿身份的时候,朝中是有太子的,皇帝当时就特意留意了这两人,料想他们与太子年龄相仿,该是投的来的,以后都可以作为太子的肱股之臣。后来晏恕被“打假”,但皇帝还有别的儿子嘛,日后不管是谁登基,都用得上这样能干的人。
皇帝听王之庭说曹宣不错,便点了点头,王之庭是个诚实的、有眼光的。他定然不会欺瞒他。如此甚好。
“那你最近忙的事,可以带着曹宣一起。朕不瞒你,曹宣年轻有为,朕有意培养他,来日可堪大用。”
皇帝这么说,王之庭喜出望外,他是最惜才的,恨不得天下英才都能被君王赏识。他笑着道:“那臣就替属下谢过陛下了。”
诸葛盈出了宣政殿,便看到管渊侯在外面。
两旁的侍卫见到她,都恭敬道:“公主殿下。”
管渊顿时:????
他之前就看着诸葛盈甚至都不需要通传,直接就进了内殿,还当是她是万罗殿统领,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好家伙,她居然不是?她是陛下唯一的女儿,那个收回蓟州的定蓟公主?
多少让他有些惊讶了。
一想到自己之前的误会,他的脸就有些烧了起来。
诸葛盈走过去,与他打招呼:“估计待会父皇就会宣你觐见了。”
诸葛盈哪怕在管渊面前也没有居功,不和他卖弄刚才的谈话。
管渊也小声道:“阿盈,你是公主啊。”
诸葛盈也知道外界大多不知道她的闺名,这很正常,她扬一扬下巴:“是呀。管大人,此次你立大功了。”又小声对他道:“高家死定了。”
管渊顿时忘记了之前自己搞得乌龙,眉开眼笑起来,与诸葛盈对视一眼,二人都恨透了高家。毕竟,共患难过,都被高家刺客追杀过,谁心里能真的痛快?
不多时,常希出来传召管大人入内。
诸葛盈便没再多看,径直奔去长央宫。
陆皇后一刻钟之前已经得了诸葛盈回来的消息。事实上,不止是她,定蓟公主在宫门前出现,不少人都得了消息。但他们仍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回来的。
在诸葛盈往宣政殿去的时候,陆皇后便吩咐宫人准备热水等东西。诸葛盈一进来,便对着陆皇后撒娇:“阿娘~我回来啦!”
陆皇后肉眼可见地欢喜了不少,“瞧这一身风尘仆仆的,难受不难受?先去沐浴,你平日里用的也都准备好了。”
诸葛盈便喜笑颜开:“正好嫌这一身脏呢,打算见完您回去洗澡。既然您这准备好了,那我先去吧。”
诸葛盈自己也有宫殿,可陆皇后这边她也常待,做阿娘的,哪里有不顾着女儿的呢。
诸葛盈洗澡去了,泡在温暖的浴池里,极为舒服,还有一个宫人给她捏肩。她觉得浑身的疲惫都要被洗去了。其实这一趟出行,她算是风险与际遇并存吧。虽然路上是有很多危险,可都一一躲过,如今也平安回来了。
只盼着这一次能将高家打的一蹶不振。自己在朝中的威望也能更上一层楼。
陆皇后在外头忙上忙下的:“阿盈喜欢吃的果子,弄几盘来。”
“这么早赶回来,可能早饭都没吃,春英,阿盈的口味你知道,你再走一趟御膳房。”
“……先头收了她的话本子,也一并拿出来还给她吧。”
陆皇后支着下巴,想着女儿还需要些什么。
陆九枝在一旁打趣她:“娘娘真是欢喜坏了。公主一回来,您是恨不得将前头半个月全给补上。”
可不是么,诸葛盈离开半个月,对外宣称她病了,其他宫的妃嫔、皇子要来探望,娘娘也都说病容不好见人,替公主遮掩已经不在宫里的事实。
虽说公主并没有真的生病,可娘娘到底是担心的。公主千里迢迢南下出任务,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她们作为娘娘的身边人,最是知道娘娘看起来虽然还是很淡定,其实心里是紧张的。
陆皇后也不否认:“说实在的,儿行千里母担忧。本宫这辈子就一个女儿,之前又失去她许久,恨不得日日都补偿她。”
陆九枝知道娘娘的意思。可是公主并非常人家的女儿,也敢想敢斗,这样的女孩儿,主动不是只有父母娇宠就能过得好的。她对自己过得好不好有自己的定义,因此即便娘娘心疼她之前的遭遇,特别想爱护她,也不会将她时时刻刻捆绑在身前。
那是和娘娘年轻时候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女孩子呀。
“娘娘,公主都是懂您的。”九枝安抚道。其实娘娘和公主多年未曾培养感情,今年才开始重新相处,可也意外的合得来,大概因为是一路人吧。娘娘再心疼公主,也不会干涉她的决定,任凭她在外辛苦,支持她往上爬。
这样的母女,难道不比那些整日里争执的要好多了?
陆皇后笑着点点头。
诸葛盈出来换了一身衣裳,整个人果然也不再“风尘仆仆”,她跳着蹦到陆皇后跟前,与她说:“阿娘,我好看么?”
见女儿虽然眉眼有些疲惫,可大体不差,并没有消瘦,陆皇后便心下满意,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好看。”
诸葛盈坐下来,看桌案上摆满了吃的喝的,就眼前一亮,夹起一块鹿肉饼,大快朵颐:“阿娘不知晓,其实这趟并不怎么辛苦,只是我嘴巴馋,干粮都是干饼子,味道很是一般。还是家里的鹿肉饼香。”
“多吃点。”陆皇后笑眯眯地看她,“也别干吃饼了,喝点南瓜小米粥缓缓。”
“嗯嗯!”
诸葛盈眼睛扫来扫去,甚至看到了久违的话本子,不免惊喜:“阿娘,连这你都还给我啦?”
陆皇后佯怒道:“若非是你先头老喜欢夜晚看,我怎会收起来。”
诸葛盈笑了:“阿娘放心,我如今也没空看。只是收藏而已。”
她是一定程度的收藏控,看话本子都不例外,就像在现代看小说似的,喜欢的小说若是出了实体,是一定要买一本收藏的。
陆皇后一听她说“没空看”,顿时就有些心疼,阿盈上午上朝、回户部学习,下午还要去书院,晚上还接了万罗殿的活。整日里忙得连脚转。
“也不要太累了。”陆皇后在这些事情上帮不上女儿,只能照顾好她的起居吃喝,不给她拖任何后腿。
“这次出去,账本拿到了?听说管渊也入宫了。”
诸葛盈便回道:“拿到了。历经千辛万苦,那管渊是真的聪明,还想了声东击西、虚实结合的招,分散了高家的追兵。不过后面我们和管渊汇合后,他们就能集中追过来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总不能不管管渊,风险难道比人命重要么?而且管渊还那么能干,那么忠心。
一听说“追兵”,陆皇后就有些急:“你没受伤吧。”
虽然女儿现在是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可要是受了伤呢,还在自己面前装没事人呢。
诸葛盈其实也就是在青山口被推了一把,其他时候都好好的,被众人保护的很好,“我没事。阿娘~他们都保护我呢。银兰也没事。”
为了让陆皇后真的放心,诸葛盈又补充:“当时在应天府被追了,还想着要不要去麻烦一下杜家,最后还是没去。追我们的人是都指挥使手下的兵。我怕连累到杜家。后面祖父派来保护我的几个暗卫一出现,我们这边的实力增强不少,再也没遇到过危机。”毕竟他们可以往回跑,可杜家还一大家子住在应天府呢。
本以为陆皇后会放心,可她居然拧了拧眉:“应天府的副都指挥使,就是杜家长子,你康乐姑母的夫家大哥。”
诸葛盈:“……”
她并不记得那许多,此次记得也更多的是高家的人名。看来还是得像阿芙学习,二人多多讨论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官职才行。
这盘根错节的。
“阿娘的意思是,可能杜家也参与其中了?”
陆皇后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不是很确定。毕竟副都指挥使上头还有都指挥使。只能说待查。”
诸葛盈记下这一笔,打算到时候提醒一下大统领。让他留意一下。要是杜家也出事,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姑母头上。
不过这不算什么了不得的证据,而且她当时并没有真的进了杜家、还遭到迫害。她只能先将这件事压下。
却说定蓟公主在宫门前出现,迅速传到了六宫中,很快,在兵部的二皇子和在刑部的三皇子也都知晓了。
二皇子一听说这个消息,就皱了皱眉:“她不是在长央宫养病么?”
之前他还跟着去探望过,可惜陆皇后不让进,说怕过了病气。
这段时间,二皇子也收拢了一堆人手。之前长姐在,就仿佛衬得他这个弟弟一无是处。长姐在户部,据说干的很不错,倒把他这个二皇子在兵部做的一些小成绩都衬得黯淡无光了。
这怎么行?他可是皇子!阿姐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公主罢了。她要那么多的名望做什么!
兵部却也很多老狐狸,都只是愿意带他,却不愿意追随他。如今真正算是二皇子人马的,只有一个兵部侍郎,再就是礼部的一帮子人了。
孔漫自打在定蓟公主身上吃了亏,唯恐公主日后报复,这不就抱上了二皇子的大腿。在他看来,二皇子是长子,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站二皇子是最安全可靠的。
因此孔漫就拉上礼部里自己的小弟们,一起跟了二皇子。
而且一听说公主在宫门出现,便借口去了兵部一趟,找上了二皇子。此时二人正在密计。
也不知道该说二皇子不会找亲信,找到的都是孔漫之流,还是说那些聪明的重臣都没有站队,绝不可能归于二皇子麾下。
孔漫听二皇子这么说,忙道:“或许是掩人耳目的呢。公主都快半个月没有任何消息了。也不知道去哪了。”
二皇子狠狠皱眉,阿姐之前已经立过蓟州的功劳了,该不会这次又去哪里立功了吧。
“时刻注意父皇那边的动向。孔大人,若是父皇召见你,你得了什么消息,记得通知本殿下。”
孔漫脸色一僵,他是礼部尚书不错,可陛下对他印象不算太好,由于定蓟公主几次有意无意的回应他,弄得他在朝臣中也不那么受欢迎了。他本就不是什么重臣,陛下但凡有重要事情,也不会提前告诉他。
但他也实在不好意思告诉殿下,其实自己也只是和殿下同时知道消息罢了。说不定就是明日的早朝。
“殿下放心,臣知晓。”
二皇子给他吃了个定心丸:“如此本殿下就安心了。”
不同于二皇子的猜疑、琢磨,三皇子一听说阿姐出现在宫门,心里就想到一个:阿姐肯定是没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