贿赂
隔壁病房传来惨绝人寰的杀猪声。
很难形容具体的情绪,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后悔竟然降生在此等恐怖的世界,只恨没把自己扼杀在胎盘里,为什么要来人间活活受苦,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很哲学,很超脱。
李罗英屏气凝神,手掌紧紧捂住嘴巴,直到耳畔诡异的咯吱声渐渐停歇,她才张大嘴巴吸入一口空气。
“咳咳咳!”
呼吸没有错,错的是竟敢对环境恶劣程度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天真人类。
发霉的闷臭和刺鼻的消毒水双重夹击,李罗英一下呛住,她痛苦地拍了几下胸口,鼻腔酸痛:“水……给我点水!”
“要等到中午才有。”临床的病友轻轻地说。
李罗英隔壁躺着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女,单薄得像一张纸,皮肤凹陷在骨头里,仿佛一具披着皮的骷髅。
“这里的水阀只有中午会出水。”少女慢慢悠悠地说,脑袋歪向李罗英。
她的脸不足巴掌大小,眼睛足足占去一半,空洞的瞳仁倒映李罗英青白的脸色。
李罗英顾不上被呛的难受感,她艰难地看向少女畸形的身体,不祥的预感一阵阵涌来。
连水都是限量限购资源,这破医院难道不管饭?
“听张医生说今天有新病友入住,我好开心。”临床的少女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瘦得脱了相的手伸向李罗英。
“每天一口,你能吃很久呢。”她扬起笑脸,弯刀似的弧度挂在皮肤松松垮垮的脸上,分外恐怖。
“我不贪心,一节指骨就好,只要给我一节指骨就好。”
少女神经质地呢喃,李罗英对面病床上瘦得只剩骨头的青年如梦初醒,晃晃悠悠朝她走来。
口水打湿下青年的半张脸,他的眼神涣散而狂热。
李罗英见过真正的丧尸,那些丑陋的怪物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獠牙滴涎要来撕扯她的血肉。
她以为失去理智的丧尸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却没想过眼前能自然和她对话、看上去清醒又正常的人才是真正的恐怖。
“你知道饥饿吗?”瘦成骷髅的少女挠了挠起皱的皮肤,梦呓地说:“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疼啊,疼啊,着火的针往牙缝里直扎。水管插在喉咙往肚子灌,灌得肚皮炸开,还是饿。我喜欢吃墙皮,用指尖一点点挠,挠下来的粉掉在地上,拿舌头舔。”
她的病床边,靠近床头的墙面上有无数指甲抠出的印记,一层又一层。
“你也会感受到的。”干枯的手抓向李罗英,“这里的每个病人都……”
“叩叩。”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她。
李罗英惊魂未定,反锁的房门咔咔作响,门外的人用钥匙开锁,推门而入。
面容遮在口罩后的护士长摁亮病房的灯,笔尖敲了敲记事本厚实的书壳,公事公办地问:“医生晨访,今天有没有主动申请手术的病人?”
明亮的灯光洒满房间,李罗英恍惚看见大朵大朵溅开的红色花朵在雪白上盛开,娇艳欲滴。
细看才发现,几个小时前衣服还干干净净铅尘不染的护士长换了身当下时髦的晕染布料,勤奋工作之余不忘追赶潮流第一线。
李罗英:不不不什么时尚!我脑子有病吗!
联想隔壁持续数秒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惨叫声,李罗英完全理解了祈秋口中“申请手术”的定义。
“423的病人一直很配合治疗。”祈秋身后,张医生跟着走进来。
他满意地看看骷髅少女和病弱青年,对祈秋说:“不愧是本院最受欢迎的节食疗法。身体的病痛来自外界的污染,只有拒绝污染的摄入,用纯粹的清水不断洗涤身躯,疾病才会远离。”
“我们每天只在中午为病人提供清水。”张医生拧开水龙头,滴水未出,“新来的病人往往无法理解我院超前的治疗理念。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却连一面锦旗都收不到,心寒。”
李罗英:意图把人活活饿死还想收锦旗,你怎么那么能呢?
她心里腹诽嘴上却不敢说话。穿白大褂的医生进屋后骷髅少女与病弱青年垂头垂脑地躺回病床上,李罗英能听到少女一下又一下按捺不住的磨牙声,指甲滋啦滋啦抠着墙面。
她心里一定非常怨恨。
想吃掉自己的人满心愤懑,李罗英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按照副本欺软怕硬的铁规则,待医生走后少女一定会将满腔怒火转为旺盛的食欲,把李罗英啃到骨头渣都吸干。
自救!她必须自救!
想想现在能救她的人还剩下谁?想想有什么可以打动别人的东西?比起缺胳膊少腿的玩家,她好歹是个全乎人,一定有什么是她可以做的!
“护士长。”李罗英壮着胆子向祈秋走近一步,她记得无数只血色眼珠,记得眼前人诡谲的恐怖,但这个人自称是玩家不是吗?她并没有伤害过他们不是吗?
“有任何事,是我可以帮忙的吗?”李罗英嗓音打颤,“只有你一位护士,会不会忙不过来?我什么都可以做!”
触发隐藏任务:医患一家亲
忙碌的护士长一个人照看整栋病院大楼,看不过去的你决定替她分担工作,做一位贴心的好病人。
任务奖励:一块粗糙的口粮
意料之外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中,李罗英顿时一个激灵,鸡皮疙瘩爬满后背。
副本果然还是管饭的!粗不粗糙有什么要紧,如果有人愿意分她一半苹果皮,她愿意把人拱在莲花台上敬香。
祈秋也听到了隐藏任务的提示音。
触发隐藏任务:忙不过来的护士长
忙碌的你感到力不从心,你决定把未完成的工作分出一件交给听话的病人完成。
仅限一项工作,视工作难度决定病人人数。
祈秋在查房的时候就发现了,每间病房最多只有一位玩家,1v3,像许渊一样被剥夺某个器官的玩家不在少数,稳拿团欺的剧本。
不是人人都能盲杀三病友为自己争取舒适单人间,大多数玩家和李罗英一样正艰难抵抗病友的热情,试图保住自己的指骨、大腿肉和脸颊肉。
祈秋发布的任务说不定能救谁一命。
捞一个也是捞,捞一群也是捞,祈秋想了想自己现在有哪些工作。
查房——需要极佳的视力和超绝的反应速度,无论门后的病人是肚子上长了张嘴还是脖子上长了张脸都要面不改色点名打勾,必要时采用一些物理治疗法手动让他们冷静。
问诊——陪伴表里不一的张医生随机挑选几个幸运患者把人治死,治疗方法包括但不限于放血疗法电击疗法杀生疗法等超前手段,是需要从业经验的技术活。
剩下的诸如解决患者间的纠纷、替他们做出皆大欢喜的两全选择等工作,都不太容易上手,死亡率高居不下。
“什么工作会被系统判定非常危险,但其实不至于死人?”祈秋陷入沉思。
一道灵光闪过,打破思维的迷障。
有了!她知道一个任务,绝对会被系统判为超高危。
“张医生。”祈秋礼貌询问资深同事,“假如有一个病人,他生性残暴,凶残冷酷,于入院当天一言不合肢解想与他友好相处的病友,只因他想交一张病床的医药费独享四人间。其暴行令人发指,恐吓前护士长,恶意抢夺医院财产,破坏公物,无恶不作。”
“最令人发指的是,他竟然意图将三位病友的尸体留下陪.睡,自言病房太黑太冷清,要有人陪伴才睡的安心。”
祈秋问:“你觉得在他的魔爪下抢回三位无辜惨死的病人尸体并换好病床床单,是不是一份充满挑战的工作?”
太是了。
怎么能不是!
听的李罗英心惊胆战,一时竟不知道祈秋是要救她还是要害她。
张医生细细琢磨,祈秋说的每个字好像都对,连起来看也没什么问题,但他怎么老觉得不对劲呢?
“你想把这份工作分担出去吗?”张医生点点头,“我看看,根据工作难度我允许你带……”
张医生一愣,怀疑地在脑内又听了一遍系统判定的答案。
“你可以带走整栋楼一半的病人。”男人迷茫地说,“对,一半的病人。”
系统判定,人数达到这个地步,才有病人生还的可能性。
五楼三区的病人,不是个瞎子吗?
祈秋:他要没瞎,整栋楼的人填上都不够用。
事情顺利得超乎祈秋最好的预期,感谢许渊,感谢她人间凶残的塑料队友,在未曾设想的道路上开辟了新业务。
一个个玩家像被包工头挑中的幸运小工排着队跟在祈老板身后,迷茫无促像跟着妈妈下池塘的小鸭子。
妈妈冷酷话不多,气不喘踩着高跟鞋上五楼,身后拿着扫帚、拖把、毛刷和换洗床单的玩家期期艾艾凑到535病房门口。
盘腿坐在病床上等祈秋回来等无聊到揪床单玩的许渊:???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和因爬楼气喘不已的呼吸声混杂,有男有女,人数多到可疑。
许渊有些疑惑,唇边自然挂上笑容。
他大多数时候都在笑,提刀时笑意最深,对将死之人呢喃吐露的亲昵语句胜似爱语,令人毛骨悚然。
并非虚假的笑意,他打心底为此愉快。
闹腾的声音在门口止住,清晰的足音越过吵嚷的嘈杂停在许渊面前。
许渊仰起头看祈秋,瞳孔空荡荡映出她的脸。
他唇角弯弯,看不出心情好坏:“你带那么多人来干嘛?送给我杀?”
开口危险发言,怪不得系统干干脆脆给任务划分到高危级,一点都不掺水。
“一大半是缺胳膊少腿的玩家。”祈秋说,“你好意思欺负人家?”
听到是玩家,许渊兴致消了一半,无趣地撇撇嘴。
他对可以随便杀的大小BOSS热情似火,对玩家那叫一个冷淡,态度天差地别。
“我也是病人。”许渊撑开眼皮给祈秋看,“我好意思。”
失去聚焦的眼睛缺少神采,平日里早早坐不住拿刀四处挑事的人百无聊赖呆在病房里,说话时不自觉舔了舔干涩的唇角。
他是不是想喝水?祈秋正要拿起床头空置的纸杯,抬起的手凝滞在半空中。
水在中午才有,食物连影都见不到。跟着她走的玩家寄希望于任务奖励的口粮,而许渊……
他同样收到了隐藏任务的提示音。
是其他玩家告诉祈秋的,他们在病房和病友你死我活的时候统一收到系统播报。
“当时吓死了,心想我们去哪里找护士长抢任务,谁知道居然人人有份。”他们庆幸不已,“至少今天命保住了,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