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不入爱河
白雾逐渐散去,高悬在输液大厅的时钟机械走时,指针行走的咔咔声回荡在寂静的一楼。
眼看要到凌晨两点半,祈秋和许渊背靠背倚在墙边,安静地等待副本传送离开。
“我能问问吗?”许渊胳膊向后轻轻戳了戳祈秋,“你这回还是一离开副本就立刻开始下一轮游戏?”Q小姐,一款让许渊望而生畏的永动机。
祈秋很想说是,然而她得回去赶稿。祈秋是打着给阴间小白花取材的名义进副本玩的。继续咕咕咕下去,催稿夺命赵女士大概率会深夜悄悄悄悄到她门口吊死,让原本就贬值得可怕的老破小房子愈发不值钱。
“看我心情。”祈秋模棱两可地说,“连续一个月高强度过副本和歇业十年都有可能。”
“这么说,要是再能遇见,完全是注定的缘分?”许渊语调上扬。
祈秋:是就好了!
然而并不,她口袋里还放着许渊强塞进来的场外求助卡,不到半个月他们必定再遇。
Q小姐的事和她啾啾又有什么关系呢,什么缘分,不存在的,全是他强求得来。
祈秋幽幽地叹了口气,眼前白雾散尽,短暂的眩晕感与黑暗一同降临,冰冷的电子音在脑海嗡嗡作响。
背后不再有温热的触感,取而代之的是冷硬的木制椅背,宣告现实世界的回归。
祈秋坐在书桌前,入眼是熟悉的房间与死寂的黑暗。
桌上的蜡烛早已燃尽,蜡泪融化成圣母扭曲的哭脸,夜风透过老旧木窗的缝隙吹进屋里,仿佛婴儿尖细的笑声。
祈秋慢吞吞捧起手机,屏幕光照亮她冷白病态的脸蛋,比女鬼更女鬼的气质与比鬼屋更鬼屋的房间绝配,像只枉死在屋里随时准备对闯空门的小贼谋财害命的地缚灵。
“医院是个好题材。”咕咕咕好几天的祈秋趁灵感尚未枯竭,在手机文档上噼里啪啦奋力敲击,“不愧是永远为我提供最佳创作环境的无限求生游戏,我在家里肯定写不出让读者满意的阴间剧情。”
屋内回荡的阴风呜呜吹拂,仿佛在点头赞同主人的观点,卫生间里探身从镜子中爬出的雪白手臂慢吞吞拧紧滴答流水的水龙头,给祈秋留下安静的写作环境。
阴间小白花与怨种总裁的故事一路狂奔到新的剧情高.潮,红衣裂口女二号用自己烈焰红唇的血盆大口赢得了总裁母亲的喜爱。
未来婆婆大手一挥,将女二号的灵位摆上总裁家的祭坛: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选个良辰吉日,我这就让你和我的好大儿冥婚,唢呐一吹白布一掀,牛头马面来吃席。
得知怨种总裁即将和女二号配冥婚的小白花伤心欲绝,她下雨天在街上失落徘徊,一辆横冲直撞的大卡车迎头痛击,一下将小白花创出百里开外!
赶到车祸现场的怨种总裁悲痛难耐,对前来抢救的医生大吼:治不好她,我要你们全医院为我的爱人陪葬!
说罢,他洒出大把纸钱,黄纸漫天飞舞,惊人的钞能力仿佛他对小白花生生世世永不磨灭的爱意,令医生们感动不已,扛起小白花破碎的身躯一路冲进住院部。
“这就是爱啊。”祈秋满意地看她笔下互诉情肠黏黏乎乎血沫横飞的阴间小情侣,把文件传给给她发了二十多个窗口抖动的催稿夺命赵女士。
护士长的工作虽然没有工资,但每一天的经历都是小说家宝贵的财富!她一定会写出像《魂断太平间》一样的传世巨著!
祈秋心满意足地交稿,得到稿件投喂的赵思梦不再疯狂窗口抖动咕咕咕的啾啾老师,祈秋扫了眼联系人寥寥无几的通讯录,点开明晃晃往她眼底凑的小红点。
来自许渊的,不知道他到底侵.犯了她多少个人隐私权的好友申请。
祈秋:干啥啥不行,违法乱纪他第一名。
许渊的头像是一只肚皮圆滚的赖皮猫,皮毛油光水滑,尾巴高高翘起,一看就知道是只没脸没皮天天找人讨食吃饱翻脸不认人的社会猫。
也是那只喵喵叫着想从祈秋手里抓小鱼干吃却被黑心人类摆了一道愤愤离开的公园小霸王猫猫。
“什么时候拍的,他以前也喂过它吗?”祈秋手指划过屏幕把图片放大,背景模糊的公园阳光灿烂。
“他到底是有多喜欢喂猫……”祈秋小声嘀咕,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空荡荡的通讯里叮当多出一个名字。
祈秋盯着从上至下排列在通讯录里的名字,按字母顺序依次是“催稿夺命赵女士”、“猛男宋某”,最后才是简简单单的“许渊”。
他的姓名字母是“X”开头,排序上一点也不占优势。
祈秋犹豫了一会儿,指尖悬于屏幕键盘上点点停停,在赖皮猫头像后加了个小小的字母A。
肚子圆圆的赖皮猫猫瞬间得意洋洋地踩过两个人的头,大摇大摆占了首位。
“总归和他更熟一点。”祈秋自顾自地点点头,“嗯,就这样。”
她把手机放到一旁,整个人软趴趴陷进被窝里。
垃圾医院,害她熬夜熬的精神恍惚,养生人的灵魂都在尖叫呐喊。
祈秋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直到被咕咕叫的肚子吵醒。
她睡眼朦胧地摸索手机,要找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外卖,救一救饥饿人卑微的小命。
A许渊:出来吃饭吗?
他发了四五条消息,只有这一句文字,剩下的全是随手拍的照片。
透过模糊的角度和清奇的打光,也掩盖不住飘香的美味。
祈秋顿时更饿了,胃隐隐作痛。
看了看发消息的时间,现在答应还能吃到一口热乎的。
“等外卖不一定有他快。”祈秋小声嘀咕,“反正下个副本要一起过,现在拉远关系也没有意义……好,我要吃。”
向饥饿势力屈服.jpg
啾啾决不咕咕:我到哪里找你?
A许渊:等我五分钟,外卖送上门。
祈秋已经不想问许渊为什么知道她家地址了,这个人迟早因为侵.犯他人隐私权去局子喝茶。
“他要过来吗?”祈秋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
暖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祈秋脚尖踢了踢光束,仰头望向粉尘落下的雪白墙面。
夜晚像个鬼屋的房子,白天只余贫穷二字。
“我好像没有第二把椅子。”祈秋把又当餐桌又当书桌的桌子拖到床边,这样就可以她坐在床沿边,把唯一一把椅子让给许渊坐。
“要不,再买把椅子?”祈秋犹犹豫豫。
贫穷使人极简主义,除了吃饭和养生之外,祈秋谢绝一切没有必要的花销。
第二把椅子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没有朋友也没有客人,许渊可能只来这么一次,在他走后再买的椅子又有什么意义?
“总会用上的吧?”祈秋低声自语,“万一、虽然只是万一,他又要过来,也不能每次都一把椅子挤来挤去。”
屋子本来就空,多出一个占地方的家具也没什么。
祈秋把买椅子的事情记在备忘录上,她简单拾掇拾掇自己,把屋子里一切非自然要素全部摁进暗中藏起来。
“水管不许滴水,镜子不许冒人,头发和影子都安分一点。”祈秋刚嘱咐好角角落落存在的问题,便听见门外的脚步声。
老房子隔音效果差得厉害,祈秋半夜能听见隔几层楼的小夫妻吵架,她小步跑到门边,在许渊抬手敲门前拉开屋门。
“睡懒觉的客人,你的外卖来了。”
门外,高挑俊美的青年举了举手上拎的袋子,自自然然地说:“打包的有点多,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菜。”
祈秋想来也知道,他是在副本里饿得狠了,回来报复性吃吃喝喝。
许渊进门后看了眼空无一物的玄关,又看了眼祈秋家徒四壁的客厅,无辜地抬了下手,不知道他满手的打包袋往哪里放。
“不用换拖鞋,餐桌在我的卧室里。”祈秋想接过许渊手上一两个袋子,被他抬高手臂让过了,只得退而求其次给他引路。
踩着室内鞋的女生慌慌张张往卧室跑,房间布局许渊一览无余,除了最最基础的家具外,她的家里没有一点儿像女孩子的点缀,看不出半分个人喜好。
和她身上的白裙子一样,清澈寡淡,不染色泽。
“椅子给你坐。”祈秋在床沿边坐好,眼巴巴等着许渊打开外卖袋。
许渊带的菜多,不是祈秋能吃完的分量,他把辣菜放到自己这边,也拿起筷子。
两个在同一副本饿了差不多时间的玩家一时间没有说话,埋头吃下的每一口肉都是不为人知的心酸故事。
“左边的袋子里是零食吗?”祈秋咬了块山芋在嘴里吃,隔着半透明的白色塑料袋努力辨认包装上的名字。
“凤梨酥,吃吗?”许渊拆开递给她,他耸耸肩,“突然想吃突然就买了,味道一般。”
看包装和副本里拿到的不一样,祈秋掰下边角料尝了一点,比之前吃过那块的口感和甜度好上许多倍。
“是很一般。”祈秋慢慢吃完了一整块,拇指揩去唇边碎屑。
吃完凤梨酥祈秋差不多饱了,即使饿上许多天她的食量也毫无进步,吃得又少又慢,看不出刚离开一个闹饥荒的副本。
许渊自然也没看出来,他吃得腮帮鼓鼓,看着就香。
“满足了。”许渊把桌上的菜扫荡一空,心满意足地在椅子上瘫成一团,“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他眯着眼看从窗外落下的光束,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祈秋抿了口温热的茶,足尖轻轻晃过洒落的光斑。
令人舒适的安逸流淌在房间内,过了好一会儿,许渊回神:“场外求助卡,你有随身带着吗?”
才结束一个副本又迫不及待开始下一个,许渊是和祈秋不相上下的劳模。
“一直带着。”祈秋拍了拍贴身的裙子口袋。
“我听人说,场外求助卡很有意思。”许渊给自己倒了杯热气腾腾的枸杞红枣茶,“用场外求助卡进副本的玩家,在身份上一定是黑户。”
无论什么游戏,开局总有个背景。比如在森林迷路只好在阴森古堡借住的倒霉催旅游团、误入诅咒小镇的考古科研队、替嫁新娘、屠宰场新买来的活肉……有的背景只算前景提要,有的却是贯穿副本谜团的重要线索。
黑户就像是,误入此地的吃瓜路人、没买门票跟着旅游团混进场的观光游客、在尸体堆里假死的群演——总之系统不给你安排身份,你也触发不了副本任务,只能做求助玩家的随身挂件,她活你活,她死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