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沈修然怔怔地,“他之前说,这次结束之后,就回老家去种菜?”
“怎么,不可以么?”池洲冷漠地说,“难道你认为他是英雄就要一辈子承担着这种危险和中伤,包括被你们肆意污蔑也无法为自己解释么?”
沈修然眼中流露出强烈的痛苦之色:“不……不是这样……”
“也许你们现在的确是在补偿他,但是有一点你们需要清楚。”池洲转过身来,锐利的眸光直勾勾地盯着两人,“如果没有你们之前的污蔑,他本就不会受到这些伤害。”
这句话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沈修然的眼神彻底湮灭下去,他黯然地垂下脸,无话可说。
至于江之远,他做得比沈修然更加过分,在他知道了真相之后,连出声都很少了,现在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眼神苦涩,又低下头默默地处理文件。
池洲看着他们也感到心情复杂,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和他们是一种人,但事实上也正是因为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误才给简子晏带来了危险,他无法原谅他们,也同样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即使他坚持每天都来探望简子晏,却也不敢再次进去打扰他。
不止是觉得自己不配面对他,更害怕的是再一次见到他冷淡的眼神。
池洲垂在身侧的双手虚虚地握了握,最终还是控制住面部表情,转身离去。
全程看完他们的谈话,简子晏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
简子晏:“时候差不多了,该让他们岿然不动的原谅值升一升了。”
419难得有些好奇:“你还有什么底牌没用吗?”
简子晏:“我的底牌就是你啊小九!快,让我再看看系统商店有什么好登西。”
419:……
它无语地给屑宿主打开商店。
简子晏虽然是个新人,但迅速暴富,堪称财大气粗,他很快就给自己挑了一款“病美人好搭档A款”。
产品介绍:作为柔弱的病美人,什么buff是必备的呢?当然是吐血buff!好搭档A款,保证您随时随地地吐血,随心所欲地吐血,不影响美貌地吐血……
池洲今天还没有去看简子晏,即使他已经通过报告得知了简子晏一整天的情况,但一想到去了又会被拒之门外,他的心中就万分沉重痛苦。
即使知道这是自己本应该承担的责备,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可以同时面对数百个穷凶极恶的暴徒,也难以面对简子晏漠然的目光。
他把办公桌上倒扣的相框抬起来,上面正是简子晏微笑的照片。
那时候他们刚刚认识,简子晏还没有经历过那些残酷黑暗的事情,在阳光下笑得清润而腼腆。
池洲看着这样的简子晏,渐渐怔然。
就在这时,他的联络器响起。
一般只有极为紧急和机密的情况下才会使用联络器,池洲脸色一凝,立刻接了起来。
“部长!”瞿舒焦急的声音冲入耳中,“你快来医院看看,先生他……”
池洲猛地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大脑嗡地一声,他下意识地看向桌上简子晏的照片,上面美好的笑脸瞬间在记忆中远去,变成苍白疲惫的模样。
瞿舒后面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他迅速跳出桌后,亲自开车赶到了医院。
此时病房中一片混乱,瞿舒和江之远他们都围在窗户前直勾勾地盯着里面,脸上满是恐惧。
池洲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见状猛然一沉,他顾不得多想,立刻走近,病房中的景象映入他的眼中。
简子晏在抽搐。
医生们按住他颤动的四肢,却无法阻止他露出痛苦的表情,而在他的身上,殷红的血液不断地从他口中流出,染红了他身下雪白的床单。
池洲神色不动了,他死死盯着病房中,眼前一片血红。
耳边是瞿舒颤抖的声音:“刚才先生还好好的,突然就开始这样了,医生们找不到原因,只说可能是多种猛烈的药效在他身体中发生了冲撞……”
池洲还是没有说话,他看着一管又一管药剂打进简子晏纤瘦苍白的手臂。
直到好一会儿,简子晏无法控制的颤动才停止下来,医生们拉上窗帘,为他更换干净的衣服。
医生一出来就受到了几人的围攻,他神色严峻,满是无奈:“病人现在这种情况,已经不能正常用药了……”
江之远迫不及待地开口:“他伤得那么严重,不用药怎么能行?”
“这也是没有办法,你们也看到了,我们顾忌到他的身体状况,已经用了药性最温和的,但还是出现了排斥反应。”医生露出为难的目光。
“那有没有可能减少药量呢?”沈修然沉重地问,“减少之后,也会产生这么强烈的反应吗?”
医生叹了口气:“寻常的方法我们都想过了,但事实就是这样,这几天已经到了他身体能坚持的极限,他的身体现在变得极为脆弱,比玻璃还要易碎,我们实在……不敢做出任何尝试了。”
几秒钟之内,空气似乎如墨水般粘稠。
“那……现在该怎么办?”瞿舒小心翼翼地,“难道就这么……硬挺着吗?”
医生沉默。
片刻之后,他斟酌着说:“我们专家团队现在正竭尽全力想要救回简先生,但是不能保证结果如何,这一点必须让诸位知晓。”
“怎么会不能保证结果呢?你们不是全世界最著名的专家团体吗?”江之远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怒气,“只是让你们救一个人而已,你们怎么……”
“请诸位医生务必尽力,麻烦你们了。”池洲沙哑的声音打断了江之远,他微低下头,对医生口吻温和,“请问,我现在能进去看望先生么?”
闻言,听到江之远说话的医生眉宇间的愤怒消散了些许,他回头望了一眼病房,脸上也露出无奈与悲伤。
“病人还保留着意识,如果他愿意的话,你可以进去。”
池洲点点头,没有为难医生。
为难他又有什么用呢?还会耽误他回去商讨救治方案。
现在对简子晏来说,能多活一秒都是多亏了这些医生,他分得十分清楚。
池洲也不理会其他人,轻轻推门进去。
他不敢直接走近病床,而是远远地停留在门口,望着简子晏。
血迹被擦干净了,床单和衣服也都换过了,但皮肤却更苍白了,几乎泛着冷月一般的光辉,那么浅的颜色,仿佛不似凡间人。
是啊,吐了那么多的血,脸色怎么可能恢复得过来呢。
他上过那么多次战场,也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居然能吐那么多的血。
听到有人进来,简子晏转过眼珠,脸色极白而瞳色极黑,犹如能将人给进去。
“先生。”
池洲将这声呼唤压抑在喉中,双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简子晏,满是担忧和心疼,还有一丝忐忑。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得到什么样的对待,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得住。
这次简子晏没有直接示意他出去,只是神色依旧漠然。
他静静地望着池洲,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这眼神看得池洲紧张起来。
“池洲。”
因为许久没有发出过声音,简子晏的声音干涩沙哑,池洲却似乎听到了最美妙的天籁。
他连忙大步走近,高大的一个男人,站姿规矩地立在床前,犹如在等待命令的士兵。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举止牵动了某段回忆,简子晏眸光动了动,漾出几分恍惚。
“江之远和沈修然在外面吗?”他问。
听到这个问题,池洲神色顿了顿,如实点点头。
“请他们进来一下。”简子晏闭了下眼睛,短短几句话之间,他就已经露出疲态,“麻烦你。”
池洲张张口,疑惑和不安堵在了他的嘴边,但他不想拒绝简子晏的任何要求,于是他转身出去,在两人惊喜若狂的神色中,说先生想见你们。
两人连忙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仪容,池洲没理会他们,直接推开门,示意两人进去。
短短的时间里,简子晏已经依靠自己的力量半坐了起来,抬眸看向他们。
这是自从知道真相以来,第一次面对面地和简子晏接触,江之远和沈修然都有些复杂得难以言喻,一时之间,居然只能沉默相望。
最终,还是江之远僵硬地开口。
“简……”
他吐出一个字,意识到直接称呼大名似乎太不尊敬,但是他想说的话又过于迫切,大脑一时有些打结,直接蹦出下一个字。
“对不……”
“对不起。”
这三个字说出来了,却不是从江之远的口中。
不止是江之远,沈修然以及站在后面的池洲都露出惊愕的神色。
说出这句话的简子晏垂下鸦羽般的眼睫,浓重的黑影在他苍白的面孔上居然衬得有种浓墨重彩的美感,如同精美的瓷器,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之前一直没能和你们解释,让你们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把你们牵扯进这些危险的事来,这事是我不对,我感到非常抱歉。”在一片寂静中,简子晏声音轻而平淡,将这些早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还有之前为了调查一些情报,擅自给你们和你们的家族带来了麻烦,我也感到非常抱歉。”
不止是江之远和沈修然,连池洲都傻了,他们愣愣地看着简子晏,几乎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
“本来道歉就是为了取得当事人的原谅,否则就是作秀而已,但是……你们也看到了,我现在,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来的代价来补偿你们,所以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得到,都会尽量去做。”
房间里仍然静悄悄的,没人能从这段匪夷所思的话中反应过来。
简子晏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应,抬眸看了他们一眼。
“我知道了,之前你们不是一直都想让我站出来澄清么?虽然我报道的那些事真的没有说谎,但如果这样做能补偿你们的话,我也可以……”
“够了!”
简子晏浑身一震,在这声大吼中,控制不住的一行鲜血从他鼻下流了出来。
其他人惊呆了,吼出声的江之远露出极为后悔的神色。
简子晏表情仍然平静,他习以为常地抹去血迹,静静地抬眼看向他们。
“我是认真的。如果这样做也无法让你们满意的话,还希望我怎么做?你们尽管提。”
池洲忍不住了,他挤开两人,半跪到床前轻轻握住简子晏包扎起来的一只手:“先生,你这是在说什么?”
“池洲,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简子晏试着抽了抽,他现在力气太小,一动又非常疼,没抽出来就算了,“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为了调查案子,牵扯到了其他人,道歉和补偿不是应该的么?”
还不等池洲说话,沈修然情绪不稳地开口:“和池部长没有关系,和我总有关系吧。简子晏,我不要你的道歉,你怎么能和我们道歉?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简子晏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想起视频里宁愿从二十楼一跃而下,也不愿背负无妄罪名的简子晏,他坚信自己做的事是对的,哪怕付出无数代价,也要坚守和践行他心中的正义。
但是现在,现在……
他为什么要对他们道歉?本来应该道歉的是他们才对!
简子晏困惑地歪了下头,似乎不理解沈修然的意思,他想了想,说:“我记得江之远之前说过,如果我主动承认的话,会获得减刑是吧,如果你们不想我获得减刑,那就直接逮捕我好了,我会供认不讳。”
他又补充一句:“前几天还不行,现在我已经可以出庭了。”
前几天之所以不行,是因为他连坐都坐不起来……吗。
意识到这点,铺天盖地的情绪翻涌上来,每个人都不知所措了,池洲握着简子晏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先生,这件事你没有错。”池洲麻木地动着嘴唇,甚至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他直觉如果简子晏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却没有多余的思维去想,“你所报道的事都是真的,做过的事就应该付出代价,这不是你的错……”
简子晏将脸转向他,眼中一片空茫。
“我怎么会没错呢?”他说,“你忘了吗?我不但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还让那么多人因为我而死……我一直都记得他们的脸,这些天我一旦闭上眼睛,就会听到他们在喊我,说为什么他们死了而我还没死,那都是我的错。池洲,你说得对,做过的事就该付出代价,无论它被冠上什么样的理由。”
池洲望着简子晏,心中浮现出无限的震惊和悲凉。
他懂了。
简子晏被折磨得精神失常了。
他把之前所有死去的人全都归咎为因为自己,甚至连这次江家和沈家板上钉钉违反过法律的事也混为一谈,他觉得是自己造成了这些人的不幸,觉得他应该去死。
江之远和沈修然也回过味来,他们不敢置信地望向池洲,在看到他难以抑制的悲伤面容时,脸上逐渐浮现出呆滞。
简子晏还在继续说:“翁建柏有一句话说得对,我就是一个卑鄙小人,我手上沾了那么多血,早就不配提及正义了。小风他们都已经死了,我觉得我也很快会死,等见到他们之后我再补偿他们……”
“所以现在趁我还没死,给我个机会,让我补偿还活着的人,好吗?”
“不……”
看到他带着殷切的目光,江之远再也承受不住,他缓缓地跪到地上,膝行几步来到床边。
“简子晏,你没有错,那都不是你的错,你醒一醒,不要这样。”他的声音中压抑着深深的痛苦,“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对不起,简子晏,对不起,求求你,醒一醒……”
看到他这样,简子晏却慌了起来。
他的情绪明显变得激动,甚至要不顾自己脆弱的身体强行下床。
“对不起!是我该说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逐渐尖利,完全不顾这样做让他的口鼻中再次渗出血来,“对不起!”
“先生……先生!”池洲顾不得傻在当场的江之远,一把抱住简子晏阻止他更深地伤害自己,然后冲着呆滞的沈修然用尽力气轻喊,“叫医生!”
一阵混乱的忙碌,又是一针镇定剂被打入简子晏的血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