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起,天褪暮,雪乱舞,房檐的积雪未得消融,院落的梅枝被冰雪紧紧凝冻。
扶家世安苑厅堂中,扶以言与谢湛的两相静默,身处此事最中间的扶萱一无所知。
扶家没有晨昏定省,扶女郎因是早产出生,儿时体质偏弱,自小被扶家人鼓励多吃多睡,在早起上,就从来没有被立过规矩。
但自从扶夫人故去后,凡是扶以言休沐,她会特意起早些,去扶以言处,代替往前阿母的位置,与她的父兄同吃朝食。
这日亦是如此。
晨时末,狭长的步廊上,扶萱拢着自己的白狐裘披风,戴着扶以问前年猎给她的红狐做成的围脖,套着扶以言猎的白狐做的手套,头上晶莹辉耀的镶玉蝶恋花步摇晃晃,脚步飘飘,像一只欢欣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往世安苑走来。
岁末天寒,世安苑门口的谢家奴婢和媒人早被请到了别处室内,故而,扶萱对今日要面临的风雨一无所知。
她高声喊着“阿父,哥哥,我来了”,提起裙裾,小脚一迈——
她猛地刹住脚步。
由她的角度看过去,桌上肴馔罗列,扶以言已落座上首,一侧是扶昀,另一侧,客位上,是一位她熟地不能更熟的身影。
扶萱咽了下唾沫,表情呆了呆,不免抬头看了眼外头天色。
晨时。
没错。
这么一大早,他来登门拜访,做什么?
“还不快进来。”
扶昀对她的惊异视若无睹,毕竟,比起她来,方才他看到此人和一群奴仆时,那才是真的惊恐。
大冬天的,天色微明,院外是羊、猪等乱叫的牲畜,院内是成排成排捧着箱子的奴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圣人又给扶家派赏赐来了。
被扶昀叫回神,扶萱这才迈过另一只脚,递给婢女披风手套御寒之物,往八仙桌行去。
那么大一个人,还是客人,虽是唐突到这个时辰就登门的,那也是客人,她自然不能当真忽视,便捏着礼貌,称呼了谢湛一句“谢公子”。
“扶女郎。”谢湛嗓音沉磁的回了声。
本是一个婉婉有仪,一个正儿八经,礼数周到的招呼,被谢湛特意补了句“这几日可还安好?”给砍开了一丝缝隙。
这是在暗示,二人还时不时相见呢。
扶萱身形一怔,连呼吸都弱了下去。
扶以言见不得他这副故作亲密的模样,脸黑了一瞬,双眉一皱,捋起山羊胡,重重咳了声,朝扶萱道:“落座,吃饭。”
扶萱落座后,扶以言吩咐句开始的话,几人便拿起牙箸来用餐。
若是往前,这个朝食定是从扶萱落座第一刻起,桌上的人便要你一言我一语地热闹起来的,毕竟往前父子二人常于军中,真同扶萱母子吃饭的时日屈指可数,一家人并不会恪守食不言的规矩,只会分享彼此间的乐事。
今日,不无意外地,一个朝食几人吃地鸦雀无声。
在扶萱这头,还吃成了食不知味。
她心中有着各种猜想,毫无意识地吃了大半个油酥饼,直看地余下三人各怀心思。要知道,这种很实在的饼,她平常吃不到几口就会嫌撑。
扶以言见她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又惊,喉中也哽,都是过来人,爱女若非对这谢六郎有些情意,哪会见着人来,人便异常至此。
谢湛动了好几回手指,直想摁住她那只拿牙箸的手,提醒她朝食别吃太多,可当着她父兄,他又岂敢暴露出来,他对她的朝食习惯了如指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