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仑?”南平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轻声唤道。
少年应声,轻快的从墙头上跳了下来——那么高的墙,他竟不害怕似的。
眼瞅着他三步两步跑到窗下,南平惊得瞠目结舌,“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知晓自己身份之后,他不应该躲得远远的么。还跑来作甚?
“我来看看你。”少年答得坦荡,鼻间咻咻的喘。
好像跋涉千山万水,专为见她一样。
“高城的人说,远道而来的东齐公主气跑了玛索多王妃。”措仑随手把握着的石子全都扔到了墙角下,笑得开怀,“我要见见我坏脾气的朋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玛索多不知离开夕照寺之后做了什么,竟闹得人尽皆知。
南平在这一片细碎的噼啪声中慌忙回头,还好屋里依旧是酣睡沉沉,没人惊醒。
“你疯了?”她忍不住压低声音,“被守卫捉住了怎么办?”
“捉不住的,我跑得快。”措仑拍了拍胸脯。
此地不是荒郊野岭,南平更不是寻常旅人。若是被人发现有外男夜闯夕照寺,怕是措仑颈上人头都要离了家。
异乡异地,瓜田李下,自己保不了他。
想到此,南平语气严厉了些:“我有什么好看的?现下见也见了,你不要在此处过多停留。”
“可上回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我不想听。”
冷冰冰的回答落在地上,让措仑眼里一闪而过些低落神色。
南平隐约觉得自己怕是言辞过于苛刻了——伤朋友的心,总归是有损德行的。
她心里涌起愧意,于是放缓了语气:“日后若是有机会,听听也无妨。”
少年笑了,果然把这点难过忘在脑后,转而不紧不慢的和她聊起天来:“南平在这里住得习惯么?”
他明知她是何人,依旧大大方方唤她的名字。
“此处极是舒适妥当。”
“我就猜你喜欢这里。”措仑表情蓦地得意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南平还未细想这话是什么意思,守卫齐整的脚步声就打西边传来——铿锵有力,恨不得每步都踏出个坑来。
“来人了,你快走罢。”南平骤然回神,急忙道。
措仑点头:“我要走的——你和我一起走,我们出去玩。”
南平顿时愣住:天地虽大,又哪里有她能玩耍的地方?措仑这少年不堪俗事,过于天真了。
她知道对方不擅长曲折的道理,干脆直言不讳:“你如今也知我公主的身份,自然该明白,我是哪里也去不成。”
“公主怎么了?”措仑疑道,“公主就不是人了么?牦牛还要去山上放放风,人就能一直圈在屋子里?”
这套四六不通的言论,却撞到了南平的痛处。她被管束到大,确实远不如山野间的牛羊自在。
措仑见她不吭声,笑着补充道:“今日是灯节,漂亮极了,你肯定没见过。”
此时恰巧北风拂面,少年头顶那一小撮头发被吹得凌乱,不听话的炸了起来。他努力用手往下压,然而一通折腾却毫无成效。那捋呆毛依旧像个鸡冠子似的,昂首挺胸直立着。
南平没注意到他的忙碌,因为她全部心思都被“灯节”这两个字困住——方才那个未做完的上元迷梦又浮现在眼前。
如此巧合,竟好像冥冥之中有预兆似的。
哒,哒,哒。
巡夜将士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似是已过了西便门。
措仑身手矫捷的爬上了墙头,冲她递出手来:“走。”
“我不能去——”这四个字被南平含在喉咙里,半晌没有吐出来。
若是旁的邀约,她定是会想也不想推拒的。但灯节连同那个未尽之梦一起,都染上了故土的颜色。以至于她突然愿意冒一些险,去看看外面的风景。
措仑许诺:“不会被发现的,天亮之前就回来。”
“此话当真?”
“绝不说谎。”
这几个字好像结实的榫卯,彻底钉进南平心里。她悄声出了门,少年一提一拽,拥着她腾云驾雾一般往下一跳,稀里糊涂的落在了墙外等候的白马背上。
那马不耐烦打了个响鼻,掀起蹄子,疾驰而去。
*
夕照寺渐行渐远,成了一个黑点。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措仑在荒僻处停了下来。
他扶着南平下马,从鼓鼓囊囊的皮囊里掏出件暗色袍子来:“换上这个,别被看出来了。”
说完,自顾自转到了山石后面。
南平倒是没想到对方如此仔细,依言换了衣裳。皮裘过于宽大,她用毛带在腰间胡乱捆了好几圈,才堪堪系住。她犹豫了下,又匆忙把发髻拆了,学着那日玛索多的打扮,挽起一根松松的辫子。
措仑回来时,被眼前的人惊住了。南平乌发雪肤,装扮的像个实打实的高城姑娘。但唇边那点痣与眉眼间含蓄的笑,却露出不一样的风情。
一颦一蹙,俱是他没见过的颜色。
“如何?”南平小声询问。她换了新装扮,心里不大自信。
“真美。”措仑挪不开眼珠,恍恍惚惚的说,“比格桑花还美。”
南平哪里受过如此直白的夸赞。
在锦绣宫时,再好的妆容,总归脱不开“肃穆妇容,静恭女德”这些道理。所以在南平看来,现下这时不时飞出些散发,被猎猎的风吹得凌乱的辫子,压根算不上规整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