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躁动,前蹄高高扬起,唬的措仑连忙松开牵着南平的手,奋力扯住缰绳。
“怎么了?”他好不容易单手治住马,有些诧异的问道。
南平的脸褪去血色,在日光下苍白的惊人。
少女像是才醒过神来,把手往袖子里拢:“方才好像有蜢子蛰人,不小心被吓到了。”
“伤着了么?”措仑急问。
蜢子虽体型不大,吸血却狠,当真叮一下也够南平这细嫩肉疼一阵的。
南平努力挤出个笑模样,温声道:“还好我躲得快,没碰着。”
“那就好。”少年松了口气。
一场乌龙落定,措仑牵过马,抬头看了看将落的日头。似乎是又想继续往前走,又觉得时候不早了。
而南平心中却劈啪作响,如同刚入冬时绷不住劲儿的薄冰,一踩上就会一寸寸裂开。
措仑可是知道了什么?他为何要特特向她询问赵泽?
她越是寻思,手脚越是发凉。
而少年被一只虫子打断,干脆就把先前的问题丢开去,丝毫没有继续再问的意思。
南平细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主动跟上,看看对方此言何意。
她稳住濒临破碎的声线,最终稳妥的说:“赵大人是经学博士,曾被圣上下旨,在锦绣宫中教我识文断字。我尊称他一声“夫子”,自然是认得的。”
赵泽被南平架上师父的高位上,好像打心底成了该敬仰的长辈,如此方能洗清那段说不出口的少女心事。
“哦,怪不得。”措仑接的轻松,看上去毫无城府,“我还说东齐为什么要派这么一个人来出使,没想到是南平的老师,也许是为了以示亲近吧。”
少女停住脚。
实在也怪不得她,如果可以,南平是很想继续往前走的。但是这消息太具有冲击性,让她一步也不能向前了。
赵泽竟然要来了。
“南平?”隔着千万重山,朦朦胧胧有人在喊。
一忽还是梦中上元节手举花灯,一忽又跨越千万里之遥,奔赴高原,好像幻境一般。
“南平。”措仑见她神游太虚似的,忍不住提高了点调门。
这一嗓子倒是把琉璃幻境撞成片,脆生生落下一地。
南平醒过神,掩饰般的笑笑:“骤然听到使团要来,有些诧异。”
少年打量起她,难得沉静的说:“家里人来看你,高兴是应该的。”
“只是不知赵大人什么时日到呢?”南平状似随意打听道,“这条路我来时走了九个月,他们怕是更久吧。”
难得的紧张让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尽管她竭力控制,一张雪白的脸上还是渐渐透出轻且浅的粉。眸中有喜气聚成一团,盖都盖不住。
如果现下只有一个她人在,南平几乎想要雀跃的跳两步。但现下王后的重冠压住她,只能静立着,克制嘴角边流出的笑意。
两人明明不过是闲话家常,落在上了心的措仑眼里,又是另一番情景。
他从姑娘的神态里品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意思。
认识这么久,南平不是没笑过。看折迦戏时会笑,骑马时会笑,听他讲笑话时也会笑。但即便是笑着,眉间总还是有那么一点神伤,若有若无,几不可见。
而在得知赵泽要来时,南平是真的高兴了,掩饰都成了欲盖弥彰。
这点不一样的意思,称不上多。如同靴子里进的小石子,若是随意点便可以无视。但也不少,因为走路时难免硌人磨脚,时时提醒它的存在。
少年的直觉让他莫名不安起来。
“他们来得急,还有几日便到。”半晌措仑开口,端详南平的表情。
这倒是实情。自武暮二年平关一役,两邦便定下夏盟之约。只是今年东齐使团来得略早了些,未到暮春便已入凤谷关。而且带队的也不是先前定好的成庆候,反倒成了名不见经传的经学博士赵泽。
措仑派人去查赵泽底细,查来查去,当真一个清白读书人。只不过至今尚未成家,还曾在宫中教过公主习字。
不知为何,这两条让少年心里漾起些许不舒服。倒也谈不上怀疑,反正……就是哪里不舒服。
而南平听了措仑的回答,倒是收敛了笑意。
她默默颔首,好像听过便也就罢了,转而谈起其他事宜:“明日外宣……都准备好了么?”
说话间,手默默抚上缰绳,面上浮起真切关心:“我有些担心。”
尚族首领被扣在城中做人质,若是明日有个闪失,少年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措仑才绷起来的弦松快下来——南平是在意自己的。她眼中的担忧做不了假,如同先前的快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