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仑和赵泽说去走走,好像真的就只是走走。
两人打宴厅出来,留下了身后两邦使节与大臣。此时天气已暖,高台上绿草连绵不绝,每行一步都会压断草枝子,让空气里迸发出新鲜绿意。
这条狭窄的小路通向哪里,赵泽并不知道。他只觉得少年身量虽比自己略矮些,步子迈得却大,气势逼人。
良久,措仑在殿后的一颗树下站定。
此处僻静,是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除去身边三两个高城近卫,再无旁人,倒像是有意避开窥探一般。
少年冲近卫低语一句,对方随即转身离去。
赵泽佯装没看到他的动作,单是专心看景。如同树上结了人参果,细细瞧去就能盯几个果子下来。
他见多了大阵仗,沉得住气,知道此时不能急不能躁。
“赵大人不好奇我叫你来,是做什么的吗?”这厢措仑摩挲起戒面,张口问道。
赵泽温声回说:“臣愚钝,还望陛下明示。”
“既然不知道,那就等着吧。”少年回的干脆,把男人剩下的场面话生生堵了回去。
赵泽吃了个闷声亏,只得忍了下来。
而这一等,就是一炷香的功夫。
终于远处香云绕绕,娉娉婷婷走来一道清瘦倩影。离得越近,脸庞越见清晰。赵泽长衫里的脊背绷了起来,几乎压抑不住肌肉的局促。
隔了这么久,他又看见南平了。
她模样变化很多,头发短了不说,脸也瘦得脱相。眉心间一抹坚毅之色,全然不像离开时天真。
虽然年纪不过长了一岁,但这一年里她嫁人、丧夫,经历的太多。再不是那个无邪的小女孩,更像是个成熟的女人。
而南平每往前一步,都像行在刀尖上。
她心脏紧张的快要从腔子里蹦出来,目光落在赵泽身上,又瞬间移了开。男人虽然还是熟悉的斯文模样,但好像和印象中又有哪里不大一样。
大抵是她在心里一日日临摹,人影便脱离原稿,有了自己的轮廓。
“见过赵大人。”她止住满腹翻滚的情绪,低声应了一句。
赵泽声线也终于有了细微的颤抖:“殿下一切可好?”
“我很好。”南平温声答完,又忍不住问道:“敢问赵大人,我的母亲和二哥如何?”
“二皇子立储,瑞妃娘娘欢喜都来不及。”男人回的委婉。
“太好了,太好了。”南平抚掌低声复述,心里莫名有几分酸楚。总归自己的牺牲没落空,便不算白来一遭。
“他们身体康健,就是极思念殿下。此番还托我带来家书,呈与殿下。”赵泽又道,似乎是在暗示什么,“等丧期过了,殿下若是有机会回东齐看看,想来娘娘也会感念这份孝心。”
这句话戳中了南平的心坎。
她一瞬间好像回到了锦绣宫中,思乡之情满溢。但赵泽的言语也骤然提醒她,她已嫁做人妇。有些说不出口的念头,哪怕心里再想,也不合时宜了。一时间整个人好像挂在秋千上,在喜和忧之间来回摆动。
静观故人相逢的措仑听到赵泽的绵里藏针,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直接开了口:“听说东齐人尊师重教,老师和父亲是一样的。所以我这次邀南平前来,是想叫你们亲人之间见一见。其他没影的事情,赵大人就不要说了。”
他不喜欢猜忌,尤其事关南平。所以与其含沙射影的整些花花肠子,不如掰碎了扯明白,谁也别眼里揉沙子。
赵泽见惯了油滑官腔,因为少年直率而愣住:这算是什么混账话?倒像是按着公主的头,认他做半个老子爹似的。
被强行认爹的南平忽悠悠的看了一眼措仑,重又垂下羽睫。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既然都是亲人,就不用拘束了,随便说话吧。”措仑倒是没心没肺,见大家都不出声,便又指着赵泽道:“你先说。”
赵泽面色有些僵硬,却不好驳一邦之主的面子,顿了顿,果然依言询问:“南平殿下还在读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