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艮岳下来,魏王依旧时不时的乐呵两声,全然不顾身旁陈十一阴郁得快滴出水来的脸色。
将少年拖上车辇,敲了敲车壁,马车四平八稳的向前驶去。
车厢里凳着随行从人刚换上的冰盆,陈十一愣是想不通,这夏日炎炎的,这冰块是从哪里来的,又是怎么存放在车上不会化的。
只见魏王又从车厢暗格里取出两瓶冰镇的冒着丝丝凉气的葡萄酿,以及一些果子蜜饯,递给陈十一。
看着少年惊讶的神情,魏王得意的介绍道:“民间一般用棉布包裹冰块,可以隔热,防止融化。我嫌那个麻烦,哪有用冰符来的便捷,车腹施有风符,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坐着舒服吧,要不送给你?”
“可别,光那两匹马,我就养不起。我可是知道的,养马比人金贵。您方才说,符?”
“就这。”魏王从身下暗格里,取出几张符箓,递给少年。
陈十一凝视着手中的风符和雨符,心中一阵悸动。
这东西,他好像见过,就在梦里。
“殿下,既然有风符、冰符,那一定有雨符了?”
“有啊,但那东西没什么用!”
“没用?!”
“雨符那东西,必须在水气丰盈的地方使用,很鸡肋的。”
“为何会做出无用的东西来呢?”少年不死心。
“也不是完全没用,要说用处,那东西只有一个。”
“什么?”
“shā • rén!”
“……”
长安城,平康坊。
高车驷马、川流不息,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物华繁阜依然,人文鼎盛照旧。
车马在一片喧闹声中停了下来。
陈十一打头一撩帘子下了车,举目一瞧,这地方,再熟悉不过,浣花楼。
进的楼来,眼前豁然开朗,但见楼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飞阁流丹,玉砌雕阑,珠帘绣额,红烛晃耀,推杯换盏之声喧嚣其上,莺燕靡醉之音伴随其间。
正所谓:
长安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浣楼。
个中情景,直把少年看得是眼花缭乱,咋舌不已。
到得三楼雅间,还未挑帘入内,就听得咿咿呀呀的唱词声传来。刚进去,就看到一涂着胭脂花脸、穿着插旗双狮大靠的伶人,正在雅间的小戏台上,手作剑指状,对着台下几个锦衣少年唱道:“……我手持钢鞭将你打,打死你这活王八,啊哈哈哈……”
陈十一霎时愣住,这唱戏的活腻味了吧,胆子也忒大了。
这余姚戏《龙虎斗》他听过很多次了。
以前在家乡小镇上,每年腊月二十二、二十三,过小年以前,戏班都会拿出最拿手的班底,请乡里百姓免费看戏,唱完以后,戏班就封箱了。到了正月初三以后,镇上大户也会请戏,连唱三天,这前后两个时间段,往往都是穷苦人家一年当中难得能看上戏的时候。
可是这《龙虎斗》不是这么唱的呀,应是“手持钢鞭拦头打”,后面跟的是“打死昏君抵父命”,这“打死活王八”的词是哪来的,而且敢指着台下的几个少年唱。来的路上,陈十一可是听魏王说了,今天组局的是襄城侯府的小侯爷,作陪的非富即贵,哪是一个伶人能调侃戏谑的,这是要作死啊!
谁曾想,台下的几个少年,非但没有发怒,反倒一起轰然叫好,倒是奇了怪了。
见魏王带着陈十一进了雅间,台下的人站起身来,台上的戏也停了。
魏王一一介绍道:“这位看上去器宇轩昂之人,乃是原雍亲王家的四公子,算起来是我堂兄……”
话音未落,就被对方不满的打断:“过去的事,提他作甚!”说着,往陈十一拱手抱拳笑道:“兄弟炎熙,一会咱哥俩好生亲近一下。”
“旁边这位是小李将军家的三少爷,探花郎李三甲,他爹掌着京师戍卫,和朝中大司马并称‘二李’,别看他一副酸样,文采确是哥几个当中最好的”
对面一个搽着脂粉的文弱书生,举起折扇掩口一笑:“难得殿下夸赞,在下受之有愧呀,嘿嘿。”
看的陈十一顿时一阵恶寒。
魏王又指着身后正在脱戏服擦脸的伶人,说道:“襄城侯府的小侯爷。”
小侯爷双手不得空,点头招呼道:“兄弟徐良。”
“最后这位,长安、善见两京,最大的银号豫亨泰的少东家,也是今日做东的钱主,傅雪岩。还有几位,今天来不了,以后再介绍你认识。”
随后,指着陈十一对在场诸人说道:“这位就不用我多介绍了,那天在街面上都见过了,刀劈南厂崔涟的陈十一,本王的好兄弟。”
随即,众人落座,叫上真正的琴师艺伎,开席饮宴起来。
席间闲聊之时,陈十一方才知道,小李将军家的李三甲之前当真考中过探花,只是鹿鸣宴上喝醉了酒,将主考的座师给打了,被朝廷抹了功名,只得在家混吃等死。
襄城侯府的小侯爷,自幼喜好唱戏,常以明皇传人自诩,买下了前唐梨园旧址,翻建之后,成日里和伶人戏班泡在一起,也是个不务正业的主。若不是太子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了个太常寺少卿、专管南府戏伶的闲职,只怕他已经被襄城侯给活活打死了。
也就是雍郡王家的四爷,在这群人当中算是正常一点的,除了对自己的容貌别有信心之外,其他都还好。只是不停的拉着自己劝酒。
陈十一求救般的看向魏王,意思很明显:你这堂哥不能再喝了,我倒没事,他已经快不行了,没见着都找不到嘴在哪了么,撒了大半杯,剩下的还全泼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