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月野带着戚雨迟一直走到最里面,墙边立了一扇木门。
没有上锁,谢月野轻轻一推就开了。
戚雨迟跟着走进去,看见谢月野手在墙壁上摸了一下,灯便亮起来。
房间很小,摆了一张床和一张小书桌,放了几瓶饮料。
谢月野松开他,给他拿了瓶橙汁拧开递过来。
“谢谢……”戚雨迟很慢地喝了一口。
他们在床沿坐下来,戚雨迟左右看了一圈,问:“这是你……”
“有时候会过来。”谢月野说。
果汁就喝了一口,其实戚雨迟渴了,但是忽然就不想喝。
瓶盖也没拧紧,谢月野怕洒了,盖着戚雨迟握住瓶子的手,帮他重新拧过。
垂下眸,谢月野问:“有什么想问的吗?”
“啊……”戚雨迟把果汁放在床头柜上,抓了把自己头发,“好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问起。”
谢月野嗯了一声,手掌搭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两下。
气氛沉默,戚雨迟清了清嗓子,错开话题,先问他:“你明天怎么回去?”
“大巴,”谢月野说,“明天下午的票,我买了。”
戚雨迟一顿,说:“那我跟你一起吧。”
他手机拿出来,对着屏幕也不知道点哪里,谢月野就伸了手,问:“介意吗?”
戚雨迟摇头,把手机递给他。
几分钟之后他手机响了一声,是收到短信的提示,估计是发的什么验证码。
没一会儿,谢月野把手机还回来。
“之前我说等你模拟法庭忙完我们聊聊,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他知道戚雨迟不好问,凭他这种懂事儿的性格他也不可能往深了问,所以他干脆自己说。
“我妈妈念大学的时候参加过一段时间的支教,在那里遇到了谢霆之。你知道这边曾经有一个工厂吗?厂里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故,那是谢霆之和其他人合开的,工厂只是他们公司的其中一个项目。”
戚雨迟刮了刮谢月野搭在床边的手。
“我妈在这里支教的时候,工厂刚刚建成,谢霆之过来考察,所以他们认识了,然后有了我。但是谢霆之从来没想过和我妈结婚,他是商二代,家里背着婚约。”
“在我出生之后我妈才得知了这件事,产后抑郁很长一段时间。但谢霆之还是答应了联姻,生下的孩子就是谢泽,所以我们同父异母。”
谢月野的母亲叫周盼秋,因为外婆生她的时候预产期在秋天。
他们对这个孩子怀有许多期待,所以起名盼秋。
但最终秋天成了这个家庭所有人的噩梦。
“哥。”戚雨迟抓着他衣角抱住他,凑上去咬了一口他颈侧。
谢月野抬手搭着他后背,“有二十多个人在工厂的事故中死亡……不是偶然,本身工厂的建设就不合格,所有责任人都面临法律的处罚,谢霆之后来跳楼了。”
“当时你遇到我,那几个打人的人,他们的父亲母亲,有的因为这次事故丧生,有的因为这次事故失去工作。”
他说话的时候胸膛跟着微微抖,戚雨迟手臂圈着谢月野腰,指尖隔着一层布料贴着他的小腹。
谢月野垂眸,下巴抵在戚雨迟发顶。
“从我出生开始,没有多少人喜欢我。妈妈觉得看见我就想到谢霆之,谢霆之觉得要是没有我他就不用负责了,谢霆之跳楼之后处理财产,谢泽的母亲知道了我的存在,几重压力之下疯了,谢泽……”
“我不想听了。”戚雨迟捂着他嘴把他打断。
谢罪。
戚雨迟把这两个字在舌尖翻覆熨烫。
凭什么?
出生不是他愿意的,从来没有拥有过父亲,却要替他背负责任,明明任何一个被厌恶的理由都与他无关。
戚雨迟觉得自己一颗心被反复揉捏,酸胀感挤到眼眶。
他手掌压着谢月野后脑勺,一用力就让谢月野低了头,迎上去在他断眉处亲了一口,又拿手心贴了一下。
从前戚雨迟觉得这里好酷,想特意做成断眉的年轻人也不在少数。
但是他忘记了,所有伤口背后都有故事,多半是不乐意被人听的。
“那天酒吧门口,你摘帽子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谢月野声音沉下来,“一直没有和你说过,我很抱歉。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我们的关系,决定权在你手里。”
“谢罪是我,谢月野也是我,你怎样选择我都可以接受。”
过去的谢月野就是谢罪,过去了也还是他,也还是存在。
乌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谢月野自己都理不清楚,不能让别人陪他承担。
迟早要告诉他,不告诉他谢月野也不会任由这段关系这样发展下去。
他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自己想得通透了,谢月野说完,觉得卸下身上千斤重担,却忘了面前的人是个直肠子。
衣领骤然一紧,戚雨迟单手攥着,一条腿跪在床边,从上往下看着谢月野。
“我不可以接受,”他手指因为用力泛着青.色,眼眶都在发颤,“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不想要我吗?”
想啊。
当然想啊。
但是谢月野说不出来。
戚雨迟像一颗太阳,他不知道这颗太阳为什么能成为自己的。
一靠近就觉得温暖,就被点亮。
他想要,可是如果世界上的所有东西但凡想要都能得到,想要或许就没有意义了。
“小七……”
眼神闪烁中,戚雨迟读出谢月野的几分犹豫。
松开手指,他双脚落地站在床边,难掩失望。
“你这么叫我什么意思?”戚雨迟问,“告诉我真相,还没问过我的意见,你就打算自己放弃了吗?”
谢月野吸了口气,“因为我不配……”
“你不配什么?你不配我也看上你了,”戚雨迟站着,一只手揣在裤子口袋里,“你这句话把我也说进去了,你看不上你自己,你现在连我也不相信。”
讲到这儿戚雨迟脑子都是木的,隔了半晌,他只憋出一句:“我他妈那么喜欢你。”
心里还有话想说,但是说到这里往下戚雨迟就忍住了。
吵架的时候最需要忍,那会儿情绪起伏大,能说出什么话自己都不知道,戚雨迟不做这种违心伤人的事情。
他一偏头,看向房间角落,片刻道:“我先走了。”
门被他用力拉开又轻声关上。
戚雨迟被外头风一吹,捂着脸吸了下鼻子,抬脚朝外走。
回去时外公外婆都洗漱完上床了,小院子里为戚雨迟亮着一盏灯。
他进屋,神情恍惚,踢到门边放着的一张木头凳子,凳子倒下一阵响,戚雨迟膝盖也跟着一疼。
这阵动静把两位老人闹起来,戚雨迟穿的又是条大短裤,外婆眯着眼蹲下来,看见他膝盖青了一块,心疼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让你外公给你找药。”
他们都着急,只有这个真正疼着的人不急。
戚雨迟坐下,说不准自己此刻什么心情。
外公给他抹了一把红花油,掌心有劲地揉着,让戚雨迟一下一下觉得疼。
他一边替自己疼,一边又替谢月野疼。
疼着疼着嘶了一声,眼睛被天花板上挂着的灯一晃,挤出点泪花。
他又觉得自己心里的火没灭掉。
戚雨迟平常也很少认真生气,尤其是对自己朋友,更不会。
在谢月野这儿,戚雨迟以前也想过他们会不会有吵架的那天,他觉得不管怎么吵架他先低头就是了,要是他的错他肯定认,要不是他的错他觉得应该谢月野也不会是多大错,冷静之后他也可以先递这个橄榄枝。
但是这种情况,戚雨迟没想过。
现在发生了,他知道自己不会先低这个头,他也不能。
得谢月野先认,他先自己想明白想清楚。
否则有一次就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