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蒸鲈鱼这道菜,戚雨迟很久没吃过了。
杀鱼也是一个苦活。首先用刀背拍鱼头让其使其晕,再以刀背斜向鱼头开始刮鳞,鱼鳞处理干净以后,从鱼底部开始用力划出口子,将内脏掏出,再将鱼肚洗净。此时刚刚杀死的鱼可能仍然出于紧张状态,鱼尾高高扬起又重重拍下,在案板上激起带着腥味的水花,借力使整个鱼身弹起来。
大约二十分钟,鱼会平静下来,真正彻底地“死去”。
烹饪前,要首先在鱼背上起刀。鲈鱼腹中塞入姜片香葱,从内而外去腥,以调料腌入味,再上大火蒸熟。[1]
鲈鱼清蒸,吃的就是鱼肉的肥嫩。
谢月野和戚雨迟坐在同一侧,余万东坐在他们对面。
三个人还点了酒,但只是适当地喝一喝。
谢月野已经和余万东介绍:“这是我最亲的师弟。”
又和戚雨迟说:“这位是小时候经常关照我的长辈。”
他竟愿意说起小时候,戚雨迟重新不动声色地打量余万东。
他知道他在监狱里待过几年,那几年的时间足以使一个人产生从头到脚的改变。
余万东会将吐出来的骨头较为整齐地堆在残渣碟里,夹菜的时候只从偏向自己这边入手,和他们小了一个辈分的人喝酒,手也习惯性地抬低一些,让杯口比他们的矮。
说话声音不大,眉眼始终温和,皱纹多过他这个年龄的人。
大家默契地没有提起以前,现在也有许多话可以说。
“小嘉出国留学了,回来了吗?”谢月野问。
“没有,不回来了,和她母亲一起留在国外,”余万东筷子上还夹着菜,但他苦笑一番,只说,“小嘉不能接受有我这样的父亲……”
一口苦酒入喉。
谢月野手指在杯壁上摩挲。
“当年利欲熏心,我是活该。”余万东摆摆头。
“余叔,现在你在项嘉……”谢月野提了个话头。
“何彭远带我入股的,我没有什么钱,我也不想入股,只是……”余万东移开目光,不再说何彭远了,“小嘉和小泽是高中同学,他们差不多大,现在小泽怎么样?在哪里读大学?”
小泽说的就是谢泽,谢月野说:“他和我一个学校。”
“好啊好……”余万东连连点头,“你们都很好……”
这顿饭说不出气氛好还是不好,戚雨迟几乎不说话,坐在一边吃自己的。
余万东吃吃停停,最后也吐不出几根鱼刺。
临到结束,戚雨迟觉得他们应该有话需要顾及自己的在场,他悄悄捏捏谢月野手,起身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餐桌上少了个人,谢月野也没出声,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茶,余万东左手拿茶杯,右手手指一直不停地相互搓。
“有时候我也在想当初我是不是应该跟谢霆之一样,”余万东抬起眼,这种话他只敢说一次,因此一次说到底,“我也该跳楼,是不是所有的事情就会这样终结了。”
谢月野手里的茶杯晃荡一下,一层茶水流出来。
“什么事情?什么终结?”谢月野放了杯子,直直对上余万东的目光,“余叔,是什么事情,告诉我。”
余万东从未料到谢月野会是如此反应,一瞬间慌了神。
“余叔就是感慨一下,事情当年在法庭上已经很清楚了……”
“法庭上也会有不清楚的事情。”谢月野抢过他的话头。
余万东脸色一变,凳子退开在地面上划出难听的声音。
他慌张地站起来,手掌在桌子边缘撑了一下,按在落出来的鱼刺上。
“没有什么事情……什么事情都没有。”余万东转了脚尖,说:“我要走了,走了。”
谢月野猛地站起来,冲着余万东的背影,“工厂爆炸,二十一人死亡,其中十多人当场丧生,工人全部是临时加班,临时加班的事情你们也不知道。厂房被完全炸掉了,真正值钱的东西烧得一干二净。当年东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流动资金?赔偿完毕之后竟然没有破产,公司解散得异常顺利。”
桌布藏住谢月野颤抖的手,他最后的话很轻,却足以让余万东听见,一直听到心里去,变成萦绕的噩梦。
“这次事故真的是意外吗?到底有多少是意外多少是蓄谋已久?这场意外……到底被多少人期待着?”
余万东终于忍不住,头也不回地离开,而谢月野站在原地,胸膛急剧起伏。
戚雨迟从卫生间出来,看见谢月野给他发的消息,便直接出了店,看到了谢月野的背影。
余万东已经不在了,而谢月野手里捏着一根烟,没有点,反反复复揉,烟丝碎了,揉出味道来。
戚雨迟走上去,手臂在谢月野身后揽了下。
“回家吗现在?”
他觉得这句话很普通很平常,谢月野却用不平常的眼神看着他。
周围人潮汹涌,谢月野不管不顾握着他后脑勺将人拉近,在他鼻梁上落下一个吻。
“怎么了?”戚雨迟知道他心情不会太好,“要我陪你走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