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月野出现得太突然,现场像被按下一个暂停键。
大家伸长脖子朝他的方向看去,窗外知了叫了几声,打破这阵寂静。
“是你!你竟然还有脸来!”一位大叔指着谢月野,高声道:“这就是上次说来了解我们意愿的人,当初承诺得好好的,结果最后还是变卦反悔了,他是一个律所的实习生!他来听我们的想法,根本就是为了让他们所拿到这个项目!”
人群议论纷纷,突然有一个声音喊了个滚字,便不断有人跟着闹。
戚雨迟站在人群中望着谢月野,手捏紧了拳头,大声说:“项目最后是什么样子,做决定的是公司不是他们。我们真的是法学生,有学生证,这次也带来了很多相关的资料,合同到底要不要解除,怎么做对大家最有利,这才是大家现在真正关心的事情吧?”
“大家不用相信我,但是法条是白纸黑字写着的,”谢月野站在台上,眼睛低垂,“我只是提出解决的方案。”
保安没有再让谢月野说下去,几个人冲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话筒,谢月野双手举起来几秒,又放下去,远远看了一眼戚雨迟,他在保安的监督下转身走出了售楼部。
趁着保安们盯谢月野的时间,许多站在戚雨迟旁边的人拿着自己的合同问他:“哎小伙子麻烦你给我看看我的合同……”
戚雨迟朝身边的其他学生们示意,大家疏导着人群往外走。
很快,拥挤的售楼部逐渐变得更有秩序,戚雨迟将所有学生分成四组,在售楼部外各自圈出底盘,同时安排人组织他们排队。
谢月野就站在戚雨迟身边,烈日炎炎,在太阳下站着没几分钟戚雨迟便出了一身汗,衣服贴着后背,黏腻又沉重的感觉很不舒服,隔一会儿戚雨迟就抬手去拉一下,一点空隙让他能透透空气也好。
因为要和别人沟通,戚雨迟早就摘掉了墨镜别在自己T恤的领口,汗水从他脸上滑到下巴,再跟着滴下去,戚雨迟拎着衣领擦脸,领口那一块都湿透了。
面前咨询的是一位老人,老人家耳背,马路上又时常有汽车经过,不是特别安静,戚雨迟扯着嗓子和他说话。
“您看啊,假如您……咳咳……”戚雨迟觉得喉咙突然哑了一下,有种干着撕开的感觉。
额角落了滴汗,从他眼皮滚过,戚雨迟正要抬起手臂擦,旁边人摁了张纸在他脸上,同时递过来一瓶水。
戚雨迟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谢月野,他垂眸喝了口水,缓了缓嗓子,接着和老人说话。
而那张纸在他下巴上停留许久,走的时候,谢月野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住纸巾擦了一下。
这么讲了快五十分钟,戚雨迟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了。
他身体也算好的,但也扛不住顶着太阳晒。
戚雨迟一招手,让所有人去找树荫。
旁边跑过来几个外卖小哥,一人手里抱着一只外卖箱,走过来放在地上打开。
“这些直接发下去就可以了对吗?”一个外卖员问。
“是,麻烦你们了。”谢月野走过去,弯腰从箱子里拿出一杯橙汁,给戚雨迟插好吸管递他面前。
“你点的?”戚雨迟喝了一口,不是冷的是常温的,他发觉之后就蹙了蹙眉。
谢月野看出他在想什么,只安抚地拍拍他后背,“出太多汗别喝冷的。”
戚雨迟不情不愿哦了一声。
短暂休息之后他拿着那一叠法条走上前,和在场的人不断讲话的同时,戚雨迟看了一眼谢月野。
周围一片忙乱,只有他独自站在一片树荫下。
察觉到戚雨迟的眼神,谢月野抬了眼皮,视线和他在半空中对接。
“呃,小伙子,他们都很忙,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现在到底怎么了……”一位老婆婆垮着一只帆布包,两条腿裹在花色长裤里,艰难地朝谢月野走过去。
谢月野一回神,伸手扶住她,帮她拎起手里的包,说:“当然可以。”
这位老婆婆还带了一个孙女,谢月野和她说话的时候她的孙女就在旁边玩。
那孩子手里拿着一罐铁皮可乐,易拉罐的拉环被她拿在手里当戒指戴。
只不过小孩手小,哪里套得住,没玩两下,那个拉坏便被甩飞,恰好落到谢月野脚下,在地上磕出清脆的一声。
他弯下腰捡,手指碰到圆环的那一刻,过电般想明白一件事。
和老人的对话已经结束,谢月野站在树下一动不动,脑子却飞速运转。
他拿起电话,给周盼秋拨过去。
嘟了两声,对面接起来,谢月野捂了下嘴唇,问:“妈,当初你和谢霆之的戒指,你扔了对不对?”
周盼秋被问得一愣,“提他干什么?”
“妈这个问题很重要,我记得你扔了对不对?”
听出谢月野语气里的焦急,周盼秋最终给了确定的回答,“是,扔了。”
那天是谢月野的生日,但过得很不愉快,因为谢霆之也来了。
他们大吵一架,在切蛋糕的时候,周盼秋忽然扯下手指上的戒指,朝地板上一扔。
谢月野还记得他曾经想去捡,但看的时候没有找到,又怕被周盼秋发现他在找,所以后来也一直没管。
那时候周盼秋和谢霆之的关系早已闹僵,至少在谢月野的记忆中,直到谢霆之死了,他也没有再来过家里一次。
那戒指是怎么出现在他的遗物里的?
“谢霆之可能在家里留了东西,”谢月野吐出一口气,“请您找一找。”
不远处,一个学生在和最后一个人讲解。
这个人看上去年纪偏大了,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袖,脚上是一双胶鞋,已经开了道口,隐藏在军绿色的鞋面和黑色的鞋底之间,不算明显。
他眉毛一直皱着就没放松过,那同学在和他解释时,他护食似的总抓着那份合同的一角。
戚雨迟走上去,拍了拍那个同学的肩膀,和他说:“我来吧。”
“您好,请问现在您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戚雨迟问。
他刚才才旁边也听去不少,之前的那个同学已经把话反反复复说得很清楚了,但大叔还不走,肯定有理由。
大叔捏着合同,另一只手抬在半空中,磕磕绊绊的指甲相互搓着,掌纹很深,手指间布满洗不掉长不好的小伤口。
“我、我就是想问这个房子真的没办法要了吗?”大叔的普通话里带着浓重的乡音。
戚雨迟心中一软,但还是说:“是的,基本上是没办法要了,因为接手的公司打算把这一片改成别墅区,用原来的价格是没办法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