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烟说的公寓,就在自己的小区,不过不是同个单元楼。
之前本来是打算做画室用的,后来沈明烟懒得来回跑,装修之后便空着没管。
两室两厅,裴旭和母亲一起住也绰绰有余。
“东西都是新的,我没在这边住过。”
沈明烟带着人,在屋子转悠一眼。
比起北街,这一处不管是安全还是便利,都居于之上。
原先的住宅隔音不好,街坊邻里的闲言闲语,裴母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类似的言语她不知听过多少回,再难听再难堪的场面也撞见过。
她自己倒无所谓,只是一想到裴旭跟着自己受委屈,裴母心口就堵得厉害。
住处满意,沈明烟热情,裴母拍拍沈明烟的手背,满脸皆是犹豫之色。
只轻轻一眼,沈明烟便读懂裴母的顾虑。
她笑笑:“裴姨,裴旭已经付过租金了,你不用担心。而且你们不来,我房子空着也是浪费。”
听闻自家儿子付过租金,裴母脸色一松,挽着沈明烟胳膊,仔仔细细在房子四周转悠了一圈。
打包的行李箱堆砌在客厅中间,隔着房门都能听见母亲悦耳的笑声。
少见的愉悦。
裴旭唇角往上扬了一扬,忽闻手机振动,垂眸一瞥,是俱乐部老板打来的。
“不是说今天搬来吗,怎么这个点还没到?”
以为裴旭是行李多不方便,老板摘下口中衔着的香烟。
“是不是东西太多了,你等着,我这就让人过去……”
“不用,我找好地方了。”
“找人过去帮你载东西……找好了?你搬去哪里了,不是,什么地方能有我这里自在,我这可是三层小别墅!地板还是法国空运过来的大理石。你找的地方能和我这……”
“沈明烟的房子。”陆时洲淡声。
只是简单的一个名字,对面的老板立刻噤声。
数秒后发来了然的一声长笑,伴随着拍大腿的一声。
“懂了懂了,你这叫登堂入室!”
裴旭没好气:“不要乱用成语。”
老板笑呵呵,连说了几声“不打扰你们”了,挂断电话前方想起自己将正事忘得一干二净。
匆忙补充。
“之前在你家散布谣言的人找到了,你猜得不错,就是唐禹。我找人跟踪他一天了,你要是想,今晚就可以……”
“先等等。”
声音没有任何温度,裴旭突然庆幸刚刚自己是在屋外接的电话。
隔着半敞开的房门,依稀能看见母亲挽着沈明烟笑谈的身影。
裴旭眸色暗了一瞬,声音阴冷彻骨。
“我自己处理。”
……
……
从律所回到公寓之时,已然是深夜。
群星照亮半片天幕,却没有零星光影落至屋内。
公寓冷清安静,只有陆时洲杵在门口的黑影。
细细长长的一道,映在门口的地毯上,和黑夜混在一处。
悄声踱步进了屋里,家里一如陆时洲刚搬来那天一般,没有任何的添减。
指腹在眉心揉了一揉,从中午到现在没有进食,陆时洲却半点用餐的意愿也没有。
疲乏和倦怠加身,也不忘沐浴一番。
困意在拥入被窝的那一刻,彻底达到峰值。
只是这一觉陆时洲睡得并不安稳。
床头点着的线香并没有缓解陆时洲皱着的眉心半点。
男人双眉紧拢,身子轻飘飘,依稀梦见了八岁那年的一个夏天。
那一年盛夏的日光比每一年都毒辣,天气预报持续播送着高温预警。
所有人都恨不得短裤短裙上街,只有陆问秋,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问秋,你怎么又穿那么多,不热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陆问秋身子抖了一抖。
眼睛不敢直视邻居眼睛,胡乱点了点头后,遂匆匆往家里跑去。
邻居大妈在身后一阵鄙夷:“这人怎么这样啊,招呼都不打。”
“她这人就这样,不过他丈夫人挺好的,还是个医生,文质彬彬的,一看就是读书人。她那儿子就不行了……”
余音消失在唇齿间。
陆时洲就站在不远处,少年一双眼睛冷冽。
邻居对视一眼后,若无其事别回头,各回各家。
陆家住的是独栋的小别墅,花园在陆问秋的“精心呵护”下,井井有条,百花齐放。
花香扑鼻,小路铺着细碎的鹅卵石,头顶的细碎的青绿枝叶挡住摄像头。
陆时洲紧抿着双唇,面无表情穿过两道铁门,指纹输入后,方得进入别墅。
母亲正在厨房忙碌,岛台上还有刚切好的西瓜,每一块的大小都如出一辙。
俨然是所有母亲的缩影。
“时洲回来了。”
唇角上扬的幅度恰到好处,好像练习过上万次一般。
“妈妈给你切了水果,你……”
话音未落,楼梯口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问秋。”
男人穿着宽松舒适的家居服,戴着的黑框眼镜多了几分儒雅和温和。
陆问秋手指一颤,手中的青瓷碗顺势掉落在地。
“哐当”一声脆响后,陆问秋猛地瞪大眼,女人肩膀颤若羽翼。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不是……”
“我有没有说过,水果要用玻璃碗。”
男人的嗓音依然温柔淳厚,落在陆问秋耳中却宛若魔音。
修长手指轻拂过陆问秋耳边的碎发,露出女人惊恐万分的一张脸。
“刚刚在门口,你是不是看了那个人一眼?”
“没有我没有,我只是……啊!”
长发忽然被人狠狠拽起,陆问秋瞳孔微缩,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为迅速。
她下意识抱住了脑袋,防止男人下一刻就要拽着她的头往墙上撞。
可惜男人忽然改了策略,拽着陆问秋的头和自己对视。
“没有什么?是我看错了吗?”
“不,不是。”
“那就是你撒谎了?”男人低低笑了两声。
剩下的回忆被拳打脚踢所填满。
在陆时洲冲过来护着母亲的那一刻,男人的怒火达到顶峰。
拳头不过瘾,取了皮带过来,鞭鞭红痕落在陆时洲和陆问秋身上。
陆时洲被踩在脚下,半张脸贴着地板。
六月的太阳,落在陆时洲眼中,和血无异。
六点起床,六点三十做早餐,六点五十打理花园……
陆问秋的生活都必须照着丈夫给的时间表。
怕邻居起疑,男人会时不时让陆问秋出门,但是不能和人说一句,多看人一眼。
做错哪一条,都会遭受男人一顿毒打。
“问秋,我那么喜欢你,别让我失望。”
“你知道吧,问秋,我有多喜欢你。”
“我如果不喜欢你,就不会管你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陆时洲对“喜欢”的认知,是沉重而压抑的,是父亲对母亲病态的占有和控制,是缚在自己身体上的枷锁。”
“时洲是我儿子,他以后也会和我一样。”
“看见了吗时洲,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陆时洲躲过反抗过报警过,可惜男人的伪装能力实在太强。
骗过婚前的陆问秋,骗过邻居同事,骗过民警。
陆时洲好不容易有出门的机会,费尽心思才辗转找到派出所。
结果却被民警拎着送回家。
“现在的小孩真是被宠坏了,家长打一下骂一句就说家暴,我看就是作业太少了。”
“不会真有什么隐情吧,我刚看那小孩眼睛都红了。”
“能有什么隐情,刚刚他妈不也说了吗,小孩胡闹,她根本就没事。”
民警你一言我一语,离开了别墅。
完全不知他们离开之后,陆时洲遭遇了什么非人的待遇。
一直掌握在手中的猎物突然学会了反抗,男人恼羞成怒。
知道陆时洲在意母亲,故意将所有怒火都宣泄在陆问秋身上。
眼看那一壶开水就要砸向母亲身上,陆时洲顾不上被打得走不动路的双脚,猛地往前一扑。
呲啦──
皮开肉绽,开水混着血腥味,直冲入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