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卢走近，细细看了来人一眼，更加确信他不是当差的。
进山抓小孩的官差三五成群，身着黑色官服，佩五尺长的纯铁官刀，骑膘肥体壮的梁州马。眼前这个男人无随从，无战马，无官服，这身黑氅看起来质料不错，原本是贵价的货色，可是穿在他身上也不知多久了，满是泥印，衣摆破破烂烂的，跟上半身截然不同。
除了这件黑色大氅，他也注意到男人穿在里面的衣裳是一件暗红色的长袍，应是以新丝棉絮做的衣里，衣襟上用银线绣着一道野兽脑袋的图纹，衣领上也有同样的花纹，像是某个家族的家徽。
老卢收回视线，落在桌案上。
那只横放在桌上的黑匣子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反光，散发着冷气。
这人是剑客吗？老卢不明白什么是江湖，小时候他听镇子里说书先生提过那些故事，然而刀光剑影，恩怨情仇，距离老卢始终太远太远，他见过最热血的画面不过是镇子里青年们的械斗，从未见过佩剑出行的侠士。
他小心翼翼地替客人倒满一杯酒，讪笑着站到一边，只见客人抬起右手掀下灰褐色的风帽，露出一头夹杂着银丝的长发。
这是一个老卢从未见过的男人。
掀开风帽后，眼前疲惫的旅人瞬间变成风雅的贵族，分明的脸庞轮廓在灯光照下来显得温柔模糊，光洁的额下面一道剑眉舒展，一双漆黑的眸子里熠熠生辉，带着一丝喜悦和期待，微笑着凝视桌上的酒杯。
这副俊朗的面貌让人难以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加以描绘，英气里夹杂一丝阴柔，脸上明明带着笑，却让人想到了外面凌冽的风雪。
从散落下来的一缕银丝可以判定男人约莫三十岁，脸上没有皱纹，皮肤有光泽，眉眼之间尽显贵族之势，可见养尊处优，少食人间烟火。
这样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看样子不像是过路旅人啊！老卢心里发疑，咽下一口唾沫，讪笑着弯了弯腰，转身正要去关上大门。
适才举起酒杯的客人看也不看他，轻声念道：“门且开着吧，一会儿就有客人来了。”
男人这句话说得很笃定，语气里透着不容人质疑的威严感。
老卢点点头，眯着眼睛看出去，只见门外雪地里仅有一行足迹。
那棵老柏树和它旁边的石庙似乎在散发出诡异的气息，更远处一片漆黑，连群山的轮廓都见不到。
从外面灌进来的风更猛了，吹得老卢浑身一颤，脖子都缩进袍子里。
来自雍州以北的狂风很猛，裹着雪粒，咆哮着掠过一望无际的雪原，所到之处白雪飞舞，风声宛若饿狼的长啸，绵延不绝。
此刻回旋在天地间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纷飞的雪花，雪粒在风中颤抖不止，不断起伏徘徊，像铁钉一般扎在老卢脸上。
这鬼天气里还有人来吗？老卢有些怀疑，但他一直谨遵老东家的嘱咐，凡是客人的要求都不得拒绝。老卢在门里站了一会儿，抓起一张板凳坐在火盆边烤火。
夜深了，脑袋越来越重，老卢把头靠在膝盖上，不知不觉半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