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屋的顶层又是另一番天地。
跟着父役走进向上的上世纪电梯,光滑的黄铜把手往下一拉,厚重的木质电梯便稳稳漂浮起来,在属于神明享乐的‘二天’停留片刻后,就再度往顶层的‘天’而去。
电梯门甫一打开,墙上用石膏雕绘的紫罗兰便透出法兰西风格的精致秀气,可走道两侧又矗立着能将人整个藏进去的细腻景泰蓝高瓶,墨黑的漆亮墙砖镶嵌着异域的琉璃盘、映出景泰蓝的彩光和他们歪歪扭扭的脸。
幽深的天顶下一展展黄铜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像真正的旅店一样显示着各国首都的区时,只是这里标注的城市没有一个人听说过,令人不禁好奇这沙砾中的世界到底有多宽广。
众人越行进,越觉得像走在中世纪的欧洲皇宫。
缠绕着花枝的画框展示着人像油画,近东的阿拉伯挂毯散发着温暖的熏香,一扇扇顶天立地的高门隔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走廊,就像杰国中和父母出去旅游时参观过的凡尔赛宫,奢靡深邃。
“好漂亮啊……”日和惊叹道。
家境殷实如她也没有见过这样豪奢且绚丽的装潢,该说果然是魔女的独特品位吗,她忽然前所未有地相信起了魔法的存在。
硝子指着面前华丽的家具,用一副‘我不想努力了’的口吻对另外人说道:“以后我也想住上这样的房子,请几位多加努力。”
少年们眼中的星光顿时被她一句话打消得彻彻底底,都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这种把自己的经济来源完全拜托给别人的理直气壮,果然还得是你啊,硝子。
在场的几位都不是糊涂的家伙:他们是来结账走人的,这里再令人惊心赞叹也不过是旅途中的一段惊艳风景,虽然嘴上开着玩笑,但没有人会把这里当做现实。
佛教有云: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现在他们就在沙砾的世界中,见到的都是亦真亦假的幻梦泡影,只等一觉醒来,去迎接属于自己脚踏实地的时空。
汤婆婆就在走廊尽头的房间中,房间的壁炉中烧着永不熄灭的魔法柴火,暖烘烘的惹人不禁放下心防。
她的鹰钩鼻上架着老花镜,坐在摆满香水瓶和钱袋的办公桌后,手上一刻不停地签着一张张文书。
对她来说,贵客早早离开就像煮熟的鸭子当着她面飞走了一样令人不甘。不过出于规则的约束,她并不能做出什么小动作来强行留人。
但是一点点小小的阴谋,还是可以使用的。
她并不在意光脉背后代表的含义,只喜爱它带来的金钱。少年少女们身上背负的重要使命?她区区一介生意人又怎么会了解呢。
她巨大的眼睛狡猾地滑过前来的六人,笑着将人安排进柔软下陷的天鹅绒沙发中,挥挥手,搅拌着蜂蜜的茶水和高级点心就飞舞而来落入众人的手中。
节能派的小八和懒惰的硝子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一个想法:想学。
但魔女的学徒可不是好做的,恐怕会牵涉到复杂的人身契约,看白龙少年就知道这其中艰难,所以两人只是单纯在心里想想罢了。
“我这就为各位阁下算清余款。”汤婆婆笑容满面地说着。
一张写满了数字的牛皮纸凌空展开、长长地拖拽到地上,精致的钢笔自动在上面涂鸦起来,写写画画,算出一笔笔收支,竟比便利店的收银机还要智能。
魔法就是便利啊,众人手捧茶点,悠哉地观赏着这一表演般的幕。
魔女的眼珠将几人等待的表情尽收眼底,她猩红的尖指甲在木桌上哒哒哒地点着,好像在心中暗暗计时。
悟一边啃着饼干、坐没坐相地抖着腿,一边和另外人小声交谈着今后的策略。
他们身在此处,心已经在外界了。
毕竟还有一个老不死的幕后黑手在觊觎着杰的咒灵操术呢,他们可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世界之大,在其中找出一个人如大海捞针。他们要面对的敌人是个隐藏了千年的阴谋家,能不断改头换面、不吝惜制造血案,对于如何逃避追捕应该拥有相当丰富的经验。
敌在暗我在明,他们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能将人锁定。
于是他们商量之下决定,回到现代社会之后首先收集宿傩的手指。
这是目前最明晰的线索,如果这玩意对‘加茂宪伦’来说真的如此重要,那他们不如就来一场竞赛。两方人马同时对有限的宝物进行抢夺,总会有发生冲突的一天。
而杰既然是目标,自然也成为了最有说服力的诱饵。有他在,不怕对方不露出马脚。
悟、硝子、小八都已经是大正时代的熟面孔了,有心人一调查就会新生警惕。由陌生的夜斗跟着杰做策应最合适,年少的雪音也容易降低敌人的心防,引诱对方出手。
对这一点部署,雪音并无什么不适。
作为三人中或许是最成熟的那位,他隐约可以察觉到这是非常棘手的事态。在夜斗被世界雇佣的时候他们两人就早有预料可能会遇到危险,因此并不惊讶。
可是作为陌生人的他被咒术师们很快安排进计策中反倒让他有些诧异。
还真不见外啊,这些人,明明还不熟吧。
他看着那四名外貌比他年长些许的少年少女,对方坐在让人昏昏欲睡的温暖房间中,面不改色地说着要把敌人大卸八块的发言,真是十足的危险分子。
但是或许是因为对方身上生机勃勃的活力吧……所以并显得不讨厌。
而剩下唯一没有被安排上的人……
他们转头看向日和,这位普通的升学少女、夜斗神唯一的信徒和供奉者、维系着神明不会消失的眷者正不明所以地看着嘀嘀咕咕的他们,散发着强大却不自知的天真气场。
曾将黄泉当做旅游景点的她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厉害到不行,或许在奇怪的地方能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场。
油屋顶层的人商量着日和与雪音的落脚地。
而在油屋的底层,夜斗像拉磨盘的毛驴一样在人去楼空的和室中来回转着。
人类的夫妇恐怕已经吃下彼岸的食物了,他又被隐藏了存在,没办法阻止。同伴被汤婆婆那个魔女叫上顶层迟迟不见踪影,电梯也停留在了顶层不供驱使,任他怎么狂按墙上的按键都毫无下落的意思。
他想要爬通风管道,可手无神器没法穿过寄宿在管道中的魍魉,真是可恶的巧合。
好像有一道线在不停绊住他们的脚步,让他们无法如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