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魔的吻有某种奇妙的效果。
卧室的门在身后落锁,路加堵住猎物,踮起脚尖索|吻。
对方冰凉的体温逐渐染上了热度,不知多久过去,角色互换,回过神的时候路加已经倒在了床上。
骨骼生长的疼痛都消失了,他像泡在一汪温水里,懒洋洋的舒服,几乎要熟睡过去。
……只是一直有什么东西在骚扰他的嘴。
路加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晰,他落入了一双绿色眼睛里。
那双眼中盛满了他的影子,冷静下压抑着迷狂。
……兰斯?
为什么这么近?
路加迷茫了一会儿。在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之后,他突然瞪大双眼,牙齿猛地咬了下去。
血腥味充斥了两个人的口腔,兰斯眼睫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察觉到疼痛,仍旧投入地做着之前的事。
路加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拳打在兰斯脸侧,将他的脸揍偏过去。
暂时脱离控制之后,路加手脚并用连忙往后撤,缩进了床最里面,用袖口狠狠揉擦自己的嘴。
——谁能来告诉他,这是在做梦对吗?
火辣辣的嘴唇和疼痛的舌|头却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兰斯缓缓起身,那一拳打得很重,他脸侧正逐渐浮起红印,也多亏那一拳,他的理智才重新接管了身体。
他慢慢眨了眨眼,望向床里的路加,不确定道:“……殿下?”
“跪下!”路加低吼,嗓音发颤。
兰斯低下头,单膝跪地。
他脸颊上浅粉逐渐消退,变成苍白。垂下头时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脸侧与肩后,露出一段冷白的后颈,上面还有两道带血的抓痕。
长衫的扣子已经完全解开,胸腹若隐若现,路加瞥了一眼就气得不想再看。
而自己的衣服……路加提着心脏瞄了一眼,还好,除了压出几道褶皱以外,并没有被解开的痕迹。
最初的惊怒过去之后,他发现至少从表面来看,被轻薄的不是自己,而是兰斯。
对了,“蒂薇茵之酒”。
之前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在他脑海中。
如果有人在酒里加了东西想让他出丑难堪的话,一定会精心安排那个让他出丑的人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私密的卧室里,和勉强算是听话的兰斯。
或许是酒液本身的作用。
而“蒂薇茵之酒”对普通人有益无害,只有恶魔无法触碰……
路加正迅速思考着,忽听兰斯又唤了一声:“殿下。”
他话音里含着其他什么,但路加现在一听他说话便烦躁,扯起被褥想遮住自己。
这一伸手,他便呆住了。
指甲为什么是黑色的?
对了,恶魔不能饮用“蒂薇茵之酒”。
……恶魔?
血色迅速从路加脸上退去,他仓下床,踉跄来到全身镜之前。
镜中的少年大口喘着气,两对尖牙若隐若现。耳朵比平时更尖,撩开金发,额角冒出一对ru山羊似的角。
还有之前疼痛过的骨骼……尾椎骨延伸出了一小段黑色蛇尾,解开衬衣,肩胛骨下方垂着一双蝠翼。
路加表情空白。
他机械地撕扯那带鳞片的活物,直到软嫩的翅根流出了血,神经连进了他的大脑,万针戳刺般地疼。
“殿下。”
之前兰斯嗓音为何会异常有了解答。
“这是什么?”路加面无表情地问。
“……魅魔。”
路加轻轻晃了一下。随后他若无其事地穿起衬衣,放下额前金发,转身看向兰斯。
“我不是魅魔。”他一字一顿地说。
他不能是魅魔。
如果他是魅魔,教廷怎么办?王位该怎么办?还有——
他的宿敌,神选者兰斯洛特会拿他怎么办?
少年表情冷静得可怕,眉角锋锐似乎能割伤人。他紧紧盯着向他跪伏的银发圣子,一步步向后退去。
兰斯缓缓站起身。
“跪下,别动!”路加提高了声音。
兰斯向他走来。
“站住!”路加高声厉呵,在身后摸索到了铁器。
兰斯大步向前,路加一把拔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利剑出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只挥出一半,全身便被禁锢入怀中。
“殿下,不要怕。”
兰斯的嗓音温柔而坚定。
“我会救您。”
长剑划伤了他的小腹,有一滴血液渐在路加手背上。他手腕被烫了似的猛地一颤,长剑掉了下去,砸出“哐当”一声巨响。
“你……”路加愕然。
他怎么都没想到,兰斯冲过来只是为了抱住他。
或许是缓兵之计呢?兰斯有必要这么做吗?如果拥抱只是为了困住他的动作,那么他的剑……
无数想法在路加脑海中交杂,现实中他却手无寸铁,只能像个柔弱的娃娃般任兰斯抱住自己。
兰斯抱得太紧,紧到几乎窒息。
“是赫卡庄园里的恶魔,对吗?”他嗓音低哑。
路加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如果说话的人不是冷心冷情的兰斯洛特,他会以为那人所珍视之物被人夺去,现在饱含愤怒。
错觉一闪即逝,很快兰斯的嗓音便平静下来。
“我会消灭它,为殿下解开诅咒。”他安抚路加,“殿下会没事的,我会保护您。”
路加微怔。
诅咒?
兰斯以为那只恶魔对他下了诅咒,他才会变成魅魔的吗?
神采重新回到路加双眼中。
是了——不论事实如何,在兰斯眼中他是恶魔的受害者,那么兰斯就会宽恕他、尽其所能地拯救他。
这是兰斯无意间给予他的出路。
路加手指尖攥紧了兰斯后背的衬衣,如同堕落者攀附神施救垂下的衣角。
“请你救我。”他轻声道。
弱势,无辜,迷途的羊羔释放出一点点恳求,犹如虔诚者向神明祷告。
烛火摇曳,他的影子长长拖曳在地,前额露出尖尖的犄角,却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魔。
片刻之后兰斯松开他,眼神恢复了耐心与温柔。
“殿下,请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如何发生的,好吗?”
路加坐回床上,兰斯转身用圣力替他温牛ru。他的圣力在两人之间本来就不是秘密,现在更不必再隐讳。
热牛ru有助于安心宁神,路加喝了一些,因为惊吓变得冰凉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思路也通顺多了。
他瞥了一眼兰斯腰侧的剑伤,道:“先止血——血会弄脏我的地板。书桌第二个抽屉里有药和纱布。”
兰斯好像才注意到自己的伤口。他朝路加弯眉一笑,清洁上药之后用纱布层层裹住。
他数次面对伤口和疼痛的反应,终于让路加发现了异常。
“你感觉不到疼?”路加皱眉。
“是的,殿下。”兰斯说,“从我记事以前就是这样了。”
如果是先天性无痛感,那么在光明神术中兰斯唯独无法使用治愈术,也在情理之中了。
……据说这样的人格外容易受伤。
路加掩下内心所感,说起正事:“除了你,还有别人知道魅魔这件事吗?”
“我想没有,殿下。”兰斯道,“您的魅魔特征在进入卧室之后才显著出现,黑暗气息非常微弱,所以我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您……”
听他提起之前的事,路加刚才被打断的恼火又回到了心头。
那还是他第一次亲吻什么人。
穿越之后他拥有了正常的身体,夜深人静时,他也幻想过在婚礼上和未来的妻子交换初吻。
现在全没了。
不过初吻于他没什么实际利用价值,丢了便丢了,回想起来那个吻还是他主动的,而且不算难受。
反倒对兰斯来说,被迫亲吻一个男性,又在恶魔的诱惑下丧失神志,破坏了禁欲教条……一定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
一团乱麻。
“之前发生的事我既往不咎。”路加将牛ru搁置在一边,“如你所说,那是诅咒,一个误会。你必须忘了它。神会原谅你不得已的行为。”
兰斯沉默片刻,垂下眼睫道:“是,殿下。”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路加想,重要的是教廷绝不会允许恶魔登上王位。
他捏了捏眉心,将赫卡庄园里的恶魔和“蒂薇茵之酒”的事半隐半露地告诉了兰斯。
“我和那只恶魔接触不多,每次记忆也很模糊,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更想不起来。他似乎对我做了什么,但我不懂黑魔法,更不知道为何会被变成魅魔。”
他再次强调:“我完全是被迫的,受恶魔胁迫的受害者。”
“是,殿下。”兰斯推测道,“诅咒可能在您幼时便已种下,或许由于圣果酒中的圣力与诅咒产生冲突,才会刺激它提早发作。”
“有什么解决方法吗?”
兰斯略有些犹豫。
“告诉我。”路加冷声道。
兰斯顿了顿道:“我可以尝试为您驱逐诅咒,但不一定成功,而且过程会很痛苦。”
“那就这么做。”路加斩钉截铁道。
兰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蹲跪在路加身前,神情肃穆。
一指点在路加眉心,圣力倾注入体内,路加痛哼一声,曾经对他温暖的圣力现在如同炼狱之火般灼热,比撕扯翅膀痛上百倍,几乎要烧毁他的灵魂。
他痛得咬住嘴唇,鲜血顺着伤口滑落。有什么东西想要塞进他嘴里,他便死死咬住了那东西。
五秒之后兰斯撤回圣力,路加却虚脱得像疼了一辈子。
他视线重新聚焦,恍惚发现刚才咬的那东西是兰斯的手。尖牙深深插|入兰斯的皮|肉里,路加满口都是兰斯血液的味道,嘴唇鲜血淋漓,像一只刚饱饮过血液的吸血魔。
兰斯眉峰深锁注视着他,若不是路加知道他没有痛觉,或许会误以为他被自己咬疼了。
“殿下有没有感觉到撕扯的疼痛?”
路加虚弱地点头。
“诅咒根深蒂固,以我的能力暂时无法寻找到它的根源。”兰斯自责道,“或许需要查阅更多典籍才能寻到解除诅咒的方法。”
路加闭上了眼。
“变成魅魔之后,我身上还会发生什么?”
“魅魔行踪隐蔽,我所知甚少。”兰斯说,“殿下不必担心,您身上的黑魔法稀薄而且不稳定,可能很快就会变回人类。”
总算有个好消息。
“在我变回来之前,对外称‘小王子的管家意外身亡,小王子借酒消愁,概不接客’。”路加吩咐,“至于有关魅魔的记载……这里倒是有一座图书馆。”
圣鸿林夏宫的神学图书馆虽不比都城和圣地的庞大,却是最古老的。
若想获得图书馆的进入许可,或许还要费一番功夫……
他意识有些模糊,身体轻轻晃了一下,又很快坐稳。
“夜深了,殿下今晚先休息吧。”
路加还想再撑,兰斯的动作温柔却很强势,不由分说把他塞进被窝里躺好。
路加埋在被窝里缓缓转了个身,侧身蜷缩起来。他将自己裹成一只蚕茧,整张脸都藏进了被子,只留了一小簇金发。
“你出去。今晚我想一个人呆着。”他闷闷道。
兰斯似乎想劝说什么,最后只是俯下身。
“是,殿下。”他温声道,“我就在门外,如果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呼唤我。”
路加没有回应,像是睡熟了。
等房间彻底安静下来之后,他从被窝里探出小半张脸,发现兰斯在床头为他留下了一盏小小的烛灯。
路加摸了摸发间那顶小小嫩嫩的角,里硬外软,捏起来没有感觉,使劲掰会疼,和指甲的感觉差不多。
其实他说了谎。
兰斯的圣力注入他体内时,并没有所谓的诅咒被撕离的撕扯感。
有的只是他自己的灵魂分崩离析的痛感。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诅咒。
他就“是”魅魔。
那些圣力伤害的不是莫须有的“诅咒”,而是他本身。
羊皮卷中从来没记载过小王子的生母,那似乎是一位籍籍无名的qíng • fù。
但如果仅仅是普通qíng • fù的话,滥情好色的国王为什么会对她母亲念念不忘,甚至还违逆教廷把他封作王子?
他的生母说不准真的是魅魔……
还有赫卡庄园里的那只吸血魔。
路加伸手看向那枚衔尾蛇环戒,今晚戒指上的紫水晶仿佛格外饱满餍足,盈动着邪恶的光泽。
那时他还不懂吸血魔的话,现在想来,那只吸血魔恐怕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并且一直在帮他伪装成人类,直到登上王位……
——恶魔登上王位,这对光明神教简直是奇耻大辱,不是吗?
路加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他可不喜欢做别人的棋子。
身体的疲惫淹没了路加,他努力打起精神,最后还是撑不住倦意,陷入了昏睡。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惊变,路加本应该彻夜难寐,但或许是因为热牛ru太有效,他竟就这么昏昏沉沉睡到了大天亮。
还是门外夏佐吵吵嚷嚷才把他闹醒的。
路加迷糊了一下,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自己的额头、后背和尾椎骨。
感谢光明神,本来就不太明显的魅魔体征完全消失了,镜子里的他除了憔悴了点,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他变回人了。
脑子里紧绷的弦猛地放松,疲惫感夹杂着各种情绪如潮水般涌来。
路加整个人都垮下来了。
他皱起眉望向门的方向,胡乱抓了几把头发。
吵什么呢?
*
昨晚烟花会上,夏佐被人流冲散后,就一直在寻找路加。
他在人群中隐约望到了那个叫兰斯洛特的银发仆人,又看到路加被他牵着手,护在怀里跌跌撞撞往远处走,也不知道那人要把路加拐到哪去。
夏佐一想怒不可遏,转念又一想这有什么奇怪?
那个兰斯洛特本来就是路加的情人,他们俩做什么,自己貌似也管不着。
但还是很气,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按捺住自己想要破坏路加和别“亲热”的冲动,一直挨到天蒙蒙发亮,才有了借口去路加的住处找他。
和仆人一打听,才知道昨晚殿下醉酒,是兰斯一路抱回来的,还没进卧室,就迫不及待地亲……亲上了。
“殿下很热情,兰斯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呢。”小女仆这么说着,绯红了脸蛋。
夏佐一听,再一想象,脑子都炸了,也没想清楚要做什么,举步就要往里走。
小女仆连忙将他拦下来:“兰斯说过今天殿下会晚起,大家做事都要轻些,不能扰了殿下休息。”
为什么晚睡晚起,答案不言而喻。
夏佐脑子里最后一根筋崩断,瞬间变成了一只狂躁的红毛狮子,足足有七八个王子侍卫上手,才把他架回候客厅。
他喝了三杯冰块柠檬水,数了一会儿军靴上的小刮痕,冷静下来。
十分钟之后,他借口去逛花园,中途甩开仆人,从城堡另外一侧徒手爬上了路加所在楼层的窗台。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在走廊里看到了兰斯洛特。
兰斯站在门边,衣衫齐整,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没有任何情|欲的痕迹。
发觉窗外有人,兰斯转向夏佐,眼中的冰冷和锋利稍纵即逝,很快就恢复了淡漠。
有那么一瞬间夏佐以为他会动手,全身紧绷,险些摔下城堡。
随即他噗嗤一笑。
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奴隶罢了,有什么可怕?
兰斯平静地向他比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便移开了视线,垂眼静思其他事。
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装给谁看呢。”夏佐低声说着,一步一步走过来。
兰斯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夏佐一把扯起他的衣领,发现兰斯左脸上有一个拳印。
是昨晚路加留下的。
夏佐慢慢笑了:“看来你也没有那么受宠。”
“殿下还在休息。”兰斯压低嗓音。
他对夏佐莫名的敌意略有不解,若是其他时候他自然可以和此人私下解决,顺便清算一下这位塞西尔少爷屡赠殿下淫|秽书籍的问题。
但现在不行。殿下吩咐他在外面看守,他需要留在这里,寸步不离。
“都是男人,你有什么打算,我心知肚明。”夏佐冷笑,“奉劝你别动歪心思。既然温士顿家族失了权势,就别奢望更高的地位。”
他逼近兰斯,缓缓道:“如果我发现你想利用路加做什么,我会让你消失得一、干、二、净。”
兰斯在夏佐像狼狗一样的眼珠里,发现了蛇一样的嫉妒。
原来是这样。
兰斯似乎明白了什么。
出于某种他自己都不甚明晰的动机——兰斯淡淡看着夏佐,像是不经意间偏过头,丝绸般的长发缓缓滑落,露出了一段脖颈。
颈侧两道抓痕猛然跃入了夏佐的视野,赤|裸裸地宣誓着所有权。
兰斯冷淡地瞥向他,藏在银色睫羽下的绿眼睛里,似乎透露出几分怜悯。
夏佐觉得他仿佛淡淡笑了一下。
——嘲笑。
夏佐彻底爆了。
他狠狠把兰斯掼在石墙上,与此同时,他们身边的门“嘭”地被撞开。
“吵死了,有完没完!”路加一身睡袍,抱着两个枕头,赤脚站着,“死人都能从棺材板里吵活!”
“路加……”夏佐讪讪。
路加拽起怀里两个枕头,一左一右砸向夏佐和兰斯。
兰斯抱住枕头,看到路加样貌恢复了正常,不由露出了微笑。
夏佐的脸埋在枕头后:“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所以一早就来了……”
“滚!”路加吼道,“我累死了,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今天谁都不见!”
发表完赖床宣言,他便如来时一般“嘭”地关上了门。
夏佐偃旗息鼓,蔫蔫地傻站着,从枕头里扯鹅毛玩。
却见兰斯礼貌地敲了敲门。
“做什么?”路加在里面听出了兰斯的敲门声,“狗都比你会看门,我还要朝你兴师问罪呢,就这么着急领罚?”
“塞西尔少爷毕竟是殿下最好的‘朋友’,身为下人我不便管束。”兰斯解释。
“管他是谁。我的命令是你行为的最高准则。”里面的声音又飘远了。
“是,殿下。”兰斯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