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赵珣将魏国公府中人悉数清算,屹立三朝而不倒的鼎盛家族,终于轰然倒塌。
或许是见大势已去,或许是心灰意冷,太皇太后自请离宫,赵珣不曾有过挽留。
他将太皇太后迁入当年他生活过的行宫里,太皇太后走时,只带了芳嬷嬷一人。
黄嬷嬷闻讯赶来,求赵珣念在母子情分上,放太皇太后一马。
赵珣无动于衷。
太皇太后不曾有过期待,也没有伤心,她上了马车。
尘土滚滚,太皇太后掀开车帘看了赵珣一眼,过去的二十年里,她有过无数机会好好看他,但她从不肯正眼看他。
这也许是最后一眼,她的心底蓦地有了不舍和后悔。
她放下车帘,并不知道他们母子是否有和解的那一天。
赵珣负手,站在宫门外看了许久。
赵蘅玉悄然走近了他,为他披上了厚厚的大氅,说道:“外头风寒,回去吧。”
赵珣点了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他问道:“你身上伤还痛吗?”
赵蘅玉道:“不过是皮外伤,好全了。”
赵珣又问道:“獬儿今日怎么样?”
赵蘅玉道:“太医说已经大好了,可獬儿总哼哼唧唧的粘着人,像是依旧不舒服一样。”
赵蘅玉被赵珣牵着往前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太皇太后渐渐远去的马车。
当年之事尘归尘土归土,但赵蘅玉忽然间有些放不下了。
若父皇和太皇太后之间是那般沉重阴暗的感情,那她母妃当年是充当着什么角色?
她母妃弥留的时日,快活吗?
赵蘅玉心中的疑问盘桓不休,她在大雪纷飞的一个早上,来到兰妃的陵墓前祭拜。
兰妃没有安葬在妃陵,也没有葬在季家,她的坟冢在京郊的一座青山山。
今日,青山已经变成素白的银山,赵蘅玉身穿素色的斗篷,冒着风雪上了山。
赵蘅玉站在墓碑前,意外看到有清扫过的痕迹。
赵蘅玉以为是季家人来过,她没有多想,摆好祭品,往兰妃的坟前磕了头。
赵蘅玉吩咐燕支花钿道:“你们都退下吧,我和母妃有话要说。”
赵蘅玉跪坐在坟前,为兰妃烧纸钱。
火烟熏得她眼睛发酸,赵蘅玉声音飘忽道:“母妃,女儿不孝,从不知晓当年你郁郁而终的真相……”
火舌烧到了赵蘅玉的指尖,她恍若不知,她不安道:“我如今已经嫁人生子,母妃,你答应这门亲事吗?你……原谅我吗?”
风呜呜地吹,鹅毛般的雪落在纸钱上,火熄灭了。
赵蘅玉愣愣:“不原谅……”
有人从后面走了过来,踏过厚厚的雪,踩得雪面咯吱作响。
“娘娘从未怪过公主,谈何原谅?”
赵蘅玉怔怔转身,看见一个妇人挎着篮子走了过来,她一身素白衣裳,篮子里塞满了香烛纸钱。
赵蘅玉擦了擦泪,迟疑道:“你是……”
她看着妇人的脸,慢慢回想了起来,在她尚且年幼时候,常常陪在兰妃身边的宫女,红姑姑。
兰妃去世后,赵蘅玉再也没有见到她,后来赵蘅玉才知道,她离开了后宫。
赵蘅玉仰头看着她:“红姑姑。”
红姑姑弯下腰来,像小时候一般,轻轻擦去了赵蘅玉眼角的泪,她说:“先帝最喜娘娘性情至纯,我原先以为这是娘娘的不幸,后来渐渐明白,这也算是娘娘的幸运了。”
红姑姑放下了竹篮,在兰妃的坟边跪了下来,摆好了香烛供果,她声音沉静:“娘娘与先帝少年相识,懵懂生情,后来她嫁给了季大人,此情便戛然而止。婚后娘娘与季大人举案齐眉,也算是称心如意,可是没有想到,一日与先帝重逢,先帝就强要娘娘入了宫。
娘娘伤心过,也对季大人心中有愧,可是人心是肉长的,先帝对娘娘千般疼爱,娘娘怎能不动心?”
红姑姑看见赵蘅玉惊讶地抬头,她颔首道:“娘娘从不知道先帝和太皇太后的旧事。”
红姑姑笑了笑:“娘娘这一生,稀里糊涂,爱过两个男人,两个男人也都将她视如珍宝,虽然宫里最后的日子不能称心如意,可是,有情饮水饱,娘娘最后释怀了。”
赵蘅玉怔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母妃是因何而死?”
红姑姑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我也怀疑过娘娘的死是否与太皇太后有关,当年的太医年老回乡后,我还追到了他的老家,太医惊讶失笑,告诉我,的确是娘娘身子骨弱,命中无子。”
赵蘅玉愣怔:“命中……无子?”
红姑姑叹息道:“本想为心爱之人诞下子嗣,却是伤了身,天意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