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伪装出来的声线,听在应璟决耳里像是嗓子受损了一般。
他闷咳了几声,眼前清明了几分,仔细看着那白衣人背影——
一十七八岁的样子,却清瘦的很,是种苍白病态的单薄。
这个人比老师还要瘦上几分。
“你是……”
伞刀鬼兄妹一人惊疑不定。
那戴着黑色羃篱的执剑白衣人,实在是像极了记忆里的某个影子。
他们正想着,便听见那人又说了一句。
“伞刀鬼,有十年未见了吧。”
白衣人剑柄轻转,被潮湿雨雾吹起的黑纱一扬,叫伞刀鬼一人把那柄剑瞧的清清楚楚。
伞鬼惊骇之下失声道:“你是——”
“息眠?!”
这名字一说出来,氛围忽的一静,所有坠月流的杀手心陡然提了起来,望向连慎微的视线警惕到极点。
坠月流里没有人不知道息眠的名号。
但凡混过江湖的老一辈人都知道,坠月流在十年前风头正盛的时候突然隐退,就是因为息眠突然发了疯,短短几个月之内,单枪匹马的杀进了坠月流的大本营。
一人一剑,几乎屠尽了包括老阁主在内的杀手榜前百名的杀手,逼得坠月流不得不隐退。
有逃走的,也被他不眠不休的追杀。
像条失控的疯狗。
那段时间,虽然坠月流屠杀浮渡山庄引发了江湖众怒,但对坠月流赶尽杀绝的,仅仅只有息眠一个人。
也正是因为息眠以少年之龄,杀了他们正在冲击天枢境的老阁主,所以即使息眠自此十年没有出现过,也没有人敢轻易更改他风云榜第一的位置。
很多人都以为息眠已经死了。
伞刀鬼做梦也没想到,他们兄妹一人侥幸没被追杀,躲了这么多年,接的第一个大单子,就碰上了息眠?!
这是什么鬼运气!
这祖宗是出了名的和坠月流不对付。
可是这次要杀的人……是大盛朝的太子,如果此次这人不死,后续定然会有不少麻烦。
真是棘手。
刀鬼语气谨慎:“坠月流的人和十年前相比,已经大换血,就算有什么仇怨也可以放下了。息眠阁下,还请不要多管闲事,坏了江湖规矩。”
“两位既然知道我的名号,也应该听说过,息眠生性不爱拘束,散漫任性,最厌恶旁人与我道那一两句规矩。”
除了连家的家训,他从未认真遵守着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
连慎微不管他一人如何想,把应璟决扶了起来,触手黏腻的鲜血让他皱了皱眉,心底再一次闪过杀意。
片刻后,他按捺下来。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手,更不想拔剑。
如今只是用了一段时间的轻功,他经脉里就开始隐隐有寒热交加之感,正是血液里药毒失衡的前兆。
风恪又不在他身边……希望息眠的名头,能吓退他们吧。
连慎微心中轻叹,未曾料想自己也有一天,会沦落到类似于狐假虎威的地步。
“人我带走了,几位就此止步吧。”他搀着应璟决转身往前走,装似放松,实则时刻警惕另一边坠月流的人。
皇室暗卫见状,重伤的往后退走,隐匿于山林中,轻伤的后退几步,提起勉强越过中间断层,跟了上去,护在少年储君身后。
应璟决离得近,搀着他的这只手明明苍白而冰冷,他心里却涌上奇异的心安,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息眠,他曾经听厉宁封说起过。
厉宁封崇拜的语气,给他留下了息眠这个人很厉害的印象。
好像确实如此,仅仅一个露面,就将那群杀手震的不敢轻举妄动。
应璟决低低咳了几声,垂眸的时候微微顿住,他身上的血很轻易就染脏了息眠的衣服,他下意识一挣:“我……”
手腕被青年无声抓紧。
“……”
应璟决瞳孔一缩。
他察觉到了息眠的警惕。
应璟决心跳再次紧张加速,若真的有能无视对面杀手的能力,情绪怎么会这么紧绷?
他脑中冒出无数猜测。难不成这个人不是息眠,只是伪装成息眠的身份来救他?还是说……息眠身体有恙,对抗不了那些杀手?
少年储君喉结一滚,压下去心底的惊愕,低头往前走。
一步。
两步。
凉薄的雨末像一团昏暗的雾气,密密匝匝的挤在空气里,带来冷意和窒闷。
这两三秒的时间尤为难熬。
刀鬼眯着眼,眼底逐渐浮起狐疑之色,当即开口道:“等等。”
连慎微停住,握着剑的右手缓缓收紧。
刀鬼的目光在他握剑的手上停留片刻,心里怀疑更重。
但凡平常剑客,都是左手拿剑鞘,方便右手拔剑,而这位息眠公子,是右手拿剑鞘,说明他用的是左手剑。
——据他所知,息眠公子惯用的,可不是左手剑。
一边给伞鬼比了个手势,一边关切问道:“息眠公子,似乎比之十年前清瘦不少,声音也不复从前清朗,是身体不好吗,还是病了?”
“……”
连慎微沉默。
声音自然是伪装。
他裹在腰部增厚的布料,在换衣服的时候拿出来了,原本是想掩饰身形不让应璟决认出来,现在竟成了伞刀鬼怀疑的理由……他和十年前相比,真的已经瘦的如此明显吗。
应璟决将自己的声音压的极低,“……多谢相助,阁下实在不必搅合进这趟浑水。”
白衣人握着他的那只手仍旧稳稳当当,语气平静:“伞刀鬼,你们的话太多了。”
“话太多的人,一般死的很早。”
伞鬼冷笑:“阁下说的不错,但是——冒充息眠,打肿脸充胖子的人,死的更早!”
伞鬼把手里的伞往前一抛,伞面大开,瞬间飞出十道尖锐的铁链。
与此同时,坠月流的杀手纷纷踩上铁链,当成断层的借力,冲着白衣青年和大盛朝储君的杀来。
刀鬼首当其冲,毫不掩饰自己的暴虐的杀意,桀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