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揉碎成汁
梁风很少见到沈颐洲亲自开车,他深色外套搭在后座上,身上仅着一件烟灰色的衬衫,
梁风站在车外,一手扶在打开的车门上,一手端着咖啡。刚刚一阵来急的雨水,她发梢上还有些湿漉,眼下太阳又重新出来,照在她素净的脸上。
白皙如瓷器的皮肤上,有小片因阴影而呈现的浅黄色。
像是洁净的小苍兰。沈颐洲又一次想到。
而当下,他脑海里也出现了将这支小苍兰折断、碾压、揉碎成汁的画面,笑容于是更深。
“上车。”他说。
梁风站在车外笑了笑:“能让我先上楼收拾一下吗?都已经到我家门口了。”
“有什么要的可以让阿姨去买。”沈颐洲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可我还是想换套衣服。”梁风依旧心平气和地坚持道,随后语气又放软三分,“你上来坐坐,我给你倒杯水喝缓缓。”
她一眼瞧见沈颐洲后座的登机箱,判断他该是刚从伦敦回来还没来得及歇脚。
沈颐洲垂眸笑笑,“行。”
车子熄了火,他跟在梁风的身后就上了楼。
“不用换鞋,你在沙发上坐会,我去给你倒水。”
梁风一进到家门就把外套脱下,然后赤足去了厨房。早上烧好的水还在保温,她从橱柜里拿了一只干净的杯子。
“你先休息会,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很快。”
梁风刚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准备离开,沈颐洲忽然拉住了她的小臂,轻轻一拽,梁风身子踉跄,跌坐进了沈颐洲的怀里。
目光还没能对得上他的眼睛,他的气息率先侵入了她的鼻间。
她此刻未穿外套,身上只一件雪纺长裙。
微微的缺氧,眩晕也随之而来。梁风脖颈不禁开始发热、开始出汗。
片刻,沈颐洲靠向了她的耳后。
她忍不住地想要躲开,却只成了沈颐洲眼里绝好的调味剂。
白炽灯将意识晃动出笼,也在下一秒由本能重新拉扯回来。
梁风不禁出声:“我家里没有……”
沈颐洲恶作剧般的回她:“我也没有要进去。”
……
雪白的天花板变成这段长途跋涉时唯一可视的雪景,长久的凝视也带来近乎雪盲的错觉。
像是真的走在一片无尽的雪地,只感知得到唇齿间呼出的热气。
梁风侧着身子把脸埋在沙发的靠背里歇息,察觉到他湿漉漉的手指拨开她因汗而贴在脸颊上的长发。
沈颐洲最后亲了亲她脸颊。
起身,离开了沙发。
很快,洗手间响起了不大的水声。
梁风缓慢地睁开眼睛,心脏仿佛这时才被允许重新开始跳动。
她缓慢伸手,摸到自己发烫的脸颊。
短暂的空虚后,心跳竟也逐渐地平缓了。
一切好像并没有她以为得那样无法接受,也无法否认她在那一刻的确得到了满足。
水停了,梁风也把裙子拉下重新站了起来。
沈颐洲慢悠悠地走回沙发处,将梁风揽在怀里,低头瞧她。
梁风也低头,不知道说什么。
忽然听见沈颐洲凑近她耳边说道:“现在手干净了……”
梁风猛然抬头,以为他还要。
却只听到了沈颐洲松快的笑声,仿佛恶作剧得逞。
最后拍了拍她的后腰。
“去收拾一下,我们就走了。”
梁风在家里洗了一个澡,然后换了一套款式简单的黑色内衣裤。她的确有犹豫过是否应该换套更热情的,可这种热情有时的确让她“羞耻”。或许是她尚且存在的些许道德感在作祟。
里面一条低胸纯色连衣裙,外面套了件浅咖色的大衣。
露出纤细的小腿,出门的时候踩了一双偏向成熟的尖头高跟鞋。
刚刚洗过的头发还盈出淡淡的玫瑰香,沈颐洲抱住她的时候在她头上浅闻了一下。低头,看见她画了很淡的妆。
他拇指微动,克制住了把她口红揉花的冲动。
两人出了门,沈颐洲开车一路回到了他的别墅。梁风跟着他上了楼,走进卧室。
这次窗帘都拉了开,室内光线充足、明亮。梁风把外套脱了搭在沙发的扶手上,伸手又要去摸裙子的拉链。
沈颐洲靠近她,微微弯腰平视。
眼里有不加掩饰的调笑:“这么迫不及待了?”
梁风手指一滞。
“我以为……”
“以为什么?”沈颐洲直起身子,朝浴室走去,“以为我是满脑子只有原始本/能的原始动物,带你回来只能做那事?”
梁风在心里回答是。
手却已经重新放回了身侧。
“去跟阿姨说你要吃什么,随便坐坐,一会先吃午饭。”沈颐洲丢下这句话,就消失在了浴室的门口。
明明一路上已做好准备的,临门一脚,他偏偏又叫了暂停。
此时等候就变成了另一种煎熬,宁愿他当洪水猛兽把她现在就吃干抹净。
可这思绪也就挣扎了一会,梁风在卧室的沙发上坐下,目光还是瞥到了那个放满书籍的客厅。
脚步不由自主地往那去。
上次的参观太过惊心胆战没能来得及细看,眼下梁风倒有几分既来之则安之的架势。她细细地循书架一行一行地观看,遇到感兴趣的书就拿出来翻两页。
走到书架的另一端,《Guns,Germs,andSteel》的右侧,梁风看到了一本她曾经有所耳闻的《失乐园》。彭羽曾经向她推荐过这本小说,是关于两个同时背叛各自家庭、互相出轨的男女的故事。
她听彭羽简单地陈述过剧情,即使彭羽声称这书里关于爱和欲望的描写很发人深省,梁风也并没有太当一回事。
她那时并不觉得不道德的爱欲能有如何发人深省的哲理,不过是掩饰丑恶的说辞罢了。可眼下她在沈颐洲的家里,她抱着这样不可原谅的目的接近他,那条道德的底线早就离她很远了。
梁风鬼使神差地抽出了那本书。
翻开第一页正准备阅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沈颐洲的声音。
“先吃饭,一会再读。”
梁风脸颊飞速地发烫,然后若无其事地将书放回了原位。
转身,声音平静地说:“好,来了。”
晚饭是日式料理,各式花纹的棕色小圆碟上放着精致的寿司。右手边有一小列清酒尚未开封。阿姨问吃什么主食,沈颐洲要了一份荞麦面。
梁风说她不吃主食,就喝点清酒就好。
“多吃点。”沈颐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餐厅的一面被刷上了大面积的深绿色,不知是为了气氛还是什么,只开了餐桌上方一个长长垂下的吊灯。伞形的深色灯罩将光亮完美地限制在他们两人之间,像是用光影营造了一个虚幻的结界。
于是也觉得和他莫名地亲近。
暖黄的色调打在他的眼睫上,在眼下氲出一片浅色的阴影,极大地缓和了他眼里时常叫梁风察觉到的冷意。
情绪随即变得松弛。
梁风伸手接过阿姨斟满的乌梅清酒,小酌一口。反问他:“来点吗?”
沈颐洲笑意更甚,手臂越过桌子,捉住了梁风的手腕,拉近。
似是故意般的,在她刚刚喝过的位置将剩下的清酒一饮而尽。
手指松开,沈颐洲扬眉:“味道不错。”而后抬手,也让阿姨给他倒了一杯。
晚饭吃得还算舒心,沈颐洲饮食一直十分的清淡。微冷的初冬,他吃的还是浮着冰块的荞麦面。而梁风因为喝了些米酒,身子已经微微地热了。
思绪因此也变得活跃和不那么理智,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两人吃完晚饭后就上了楼,梁风本以为要直接去卧室,沈颐洲却在二楼客厅的书架旁停了下来。
梁风驻足在门口,“不回卧室吗?”
“你刚刚不是有没看完的书吗?”沈颐洲侧目看她,“带回卧室慢慢看。”
梁风耳后烧红,声音依旧平静:“我都是随便拿的,没什么非要看的。”
沈颐洲看着她,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种背脊发凉的感觉再一次袭上了梁风的身子,她看见沈颐洲精准地从书架上拿出了那本《失乐园》。
“我也挺感兴趣的,”他声音染上了低沉,饶有趣味地看向梁风。“不如一会你就读这本吧。”
他一早就打好的如意算盘。梁风此刻可以肯定。
她早该知道一切没她以为的那么简单的。
“我不想在卧室里读书。”她最后轻声坚持道。
梁风身子有些僵硬地站在卧室门口,看见沈颐洲把书丢进了长沙发上。
她刚要无声地呼气,却看见沈颐洲坐到了书的旁边。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梁风,眉眼笑起拍了拍自己身侧的沙发,说道:“那就过来坐,在这读。”
他声音其实未有半分的强迫,然而这令人窒息的暂停,足够扼住梁风的喉咙了。
他在等待梁风的回话。
梁风庆幸自己喝了点酒,思绪已不那么清明。
不如装作更醉,也省得这样纠结。
脚步无声地就朝沙发去了。
沈颐洲轻拽她,她也就坐上了沙发。
刚拿到那本书,就察觉沈颐洲的手抱住了她的小腹,往上一提,顺带着也将她的双腿带上了沙发。
几乎是瞬间,梁风就明白了他那句:
“你的手好了吗?”
因眼下,她不得不双手用力扶在柔软的沙发绒布上,才能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子。
梁风正要回头去看,冷意便倏地侵染上她后背露出的肌肤。
视线转回,梁风感觉到沈颐洲微微远离了自己。
无需再去查看,就能感知到他从上而下审视的目光。
享用他送上门来的猎物,是猎人体会无上权力、完全掌控的愉悦时刻。
黑色的线条将雪白分割,也带来极致的反差。
没有蕾/丝、没有花纹。她本身的曲线已是足够叫人满意的绝美画幅。
像是无法耐受这种高强度的凝视,梁风身子微动,刚要开口,就听见沈颐洲几乎命令般的语气:
“读。”
……
留存在身体里的清酒变成了最好的助燃剂,大火熊熊燃起,梁风自堕清醒。
艰难地只将书翻到了扉页,她一只手按住书,一只手勉强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彻底地伏倒。
目光落到哪里,声音就从哪里开始。
“……在不同的时间段里,爱也在不断地变化。”
声音因未知的恐惧而发出不停的震颤,冰冷的空气从她的每一个毛孔钻入。。
“……没有永久的爱。”
梁风手指也发颤。
“……人们受到的传统教育是,爱一个人就要对他全心全意。”
她像是重新走进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雪地里,冰冷带来了炽热的错觉,至寒也似着火。
“事实上……你不能否认变化也是一种真实存在。”
一刻的停顿,她视线略过前方漆黑的玻璃。
无边的黑幕上,看见他高大的身影,模糊的轮廓,和无可忽视的压迫感。
“……这是非常有意义的行为,是爱的…终极表现。”
她话音刚落,仿佛突然被人推下了万丈深渊。
梁风紧紧闭上了双眼。
她像是变成了一张坠落的宣纸。
猩红从中央将她点燃,烧出一个不断扩大的洞。
风声也就从她的胸膛穿过,而后她变成无数破碎的、没有重量的灰烬,慢慢地在空气中漂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