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毫无意义的吻
沈颐洲吃软不吃硬,梁风暂时得出这个结论。
你要按照他的节奏和他的想法,就能免去不少的麻烦。
就好像洛生。
听话、乖巧,运气好就能在他身边待上一年半载。
直到遇到下一个“梁风”,直到他厌倦,直到他说停。
那天晚上,沈颐洲接梁风回到他的住处睡觉。柔软的床单上,梁风被折成了她从前从未想象过的姿势。她在惊愕的同时也被抛上高高的巅峰。
一晚上跌宕起伏的情绪,终于在身体也完全的疲惫后陷入了昏沉的睡意。然而脑部深层依旧活跃,梁风在梦中仍停留在那间光明几净的工作室里。
只不过她既没看到银色的缝纫机,也没看到站立的人台。
头顶的螺旋式吊灯在不停地旋转,她被沈颐洲摁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
桌面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她脸颊贴在冰冷的桌面上,看得见自己眼里迷茫的眼神。
像是在努力找寻什么、澄清什么。
可镜面的晃动越来越大,她也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银白色的镜面逐渐染上了潮湿的雾气,梁风最终闭上了双眼。
沉浸在巨大的快乐中,她像一只充盈的、毫无重量的气球摇摇晃晃地飞向了天空。
可随着气压越来越小,她变得越来越膨胀。
薄透的皮肤最终被撑破,她便如同一片凋零的树叶,重新又落回了地面。
手臂布满可怖的皱纹,似是深陷泥潭,梁风怎么也站不起来。
于是大声呼救,大声呐喊。
可惜无人听见。
她被黑色的泥土吞噬、湮灭。
最终惶恐地睁眼在一片同样黑色的安静里。
心跳猛烈地跳动,梁风出了一身冷汗。
凌晨四点。
身体比思绪更难从梦魇中醒来,盯着黑色的天花板许久,梁风终于用手轻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知道自己为何做这个梦。
轻手轻脚掀了被子,梁风连拖鞋都没穿。
像是一只没有双腿的游魂,她安静地穿过诺大的卧室,伸手开了门出去。
二楼客厅的窗帘没有拉上,花园亮着的温黄色光源微微照亮客厅,将客厅填充成一片宁静的池塘。
梁风站在窗口往下看,明亮的光照下,才看出原来下小雨了。
一场一场下过去,很快就到深冬了。
她把一侧的窗户推开了条缝,湿冷的空气很快就簇拥着吹到了她的肩头。
一阵寒栗。
梁风用手抱住了肩头。
最后走到沙发旁的茶几,垂手抽了支沈颐洲的烟,点起,重新回到了窗口。
她将窗户开得更大了,因此雨丝也飘到了她的身上。
思绪随即变得沉凝,也重新回到梦里。
梦见她飘飘欲仙,仿佛一只气球升上前途明亮的天空。
像她昨晚坐在沈颐洲的腿上,主动去吻他的时候。
感激他给的工作室,那个梁珍没有能力、严琛笑她痴心妄想的工作室。那个梁风曾经以为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做成的工作室。
即使知道这不过是他手指缝里随意漏下的东西,可对于梁风来说实在意义太过重大,她做不到就理所当然地、毫无负担地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
同时也感激他最终还是没有在工作室要她,留足她最后一分颜面。因为她知道,他原本也可以不给的。
于是难得的“热情”,同他淹没在情/欲的潮涌里,人的理智也一同沉没,耳目闭塞,沉沉欲坠。
直到——
直到那个梦。
惊醒的一刻,梁风脑海里无端地想起洛生的那句话:
“你最后一定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恶寒兜头袭来。
像是怕她一语成谶,像是她一语成谶。
拿烟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否太冷,还是他昨晚留在她手腕上的淤青还在作痛。
忽的一只手从她的身后越过,将窗阖上了。
风雨骤然停止,梁风抬眼去看。
竟是沈颐洲。
客厅里没有开灯的缘故,一切仍然显得昏暗。
但此时天色已变成朦胧的乌青色,温黄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
色调清冷,打在他垂下的眼眸上。
靠得近的缘故,她鼻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木香后调。
他拿过梁风手中的烟,阖目吸了一口。
阴冷的光线打在他几乎瓷器般苍白的脸颊上,梁风竟有些恍惚。
因他脸上既没有那种她早已习惯的令人生寒的笑意,也没有那种瞬间冷沉不讲情面的怒意。
此刻他闭上双目,呼吸也沉缓。
透明的空气浮游在他的身侧。
他像是他自己,他像是只是沈颐洲本身。
剥去了外衣的、真实的沈颐洲。
他缓慢地睁开双眼,梁风忍不住心颤。
为什么她从那双尚未来得及加上矫饰的双眼里看到的却是一种几近窒息的压抑。
像是海面上厚重的浮沫,层层叠叠。
看不清浮沫之下到底是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
心跳随之停止。
可在下一秒,就看他双眸里已染上轻佻的笑意,将烟拿远,附身,含住了她的唇。
本能知道应当让灵魂站在一侧,耳边却响起轻微的呢喃,怂恿梁风:
“这不过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吻。”
于是她灵魂归位,双手轻轻抚上了沈颐洲的脸颊,同他加深这个“毫无意义”的吻。
耳目闭塞,感官放大。
她察觉沈颐洲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梁风陷入混沌的最后一秒,再次告诫自己。